在残阳的暮色中,一艘小船靠在了锦城码头,十二岁的聂安娘站在船头有些茫然。
这一年的时间带给她太多的变化。她在生死之际认识了大哥,然后踏上了一段绚烂旅程。她以为从此她的人生将如花般鲜艳。
但爹爹和大哥突然消失了,掌门和小姐说他们是杀人犯。这怎么可能呢?她不可能相信!可是她的人生却再一次跌入了谷底。
其实除了小姐对爹爹和大哥的态度外,小姐对她很好,衣食无忧,甚至教她学剑。
可这仍然挡不住她对爹爹和大哥的牵挂。她多希望在偶然的一个上午,大哥和爹爹就站在院门口,在温暖的阳光里笑如春风。
然后告诉她,一切都是误会,他们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只是没有来得及告诉自己。
大哥如往常一般买给自己一堆好吃的好穿的,揉着她的头问着她这段时间的日常。爹爹沉默着收拾东西,眼睛却在自己身上。
她终究没有等到这一天,等来的却是大哥成了谋反的逆贼,听说全天下都在找他。
她有些动摇了,可是她却不能承认。那么好的爹爹和大哥怎么可能会是个恶人呢?
这几天,清微宫的小院里就只剩下她自己,小姐来锦城了,掌门也不见了。她感觉又被整个世界给遗弃了,她只能偷偷的哭。
忽而,有人来清微宫接自己,说自己的父亲就在这锦城。这个消息让她潸然泪下。
她甚至都没有细问真假,就跟着来到了这里,可是看着码头上到处都是人,父亲会在哪儿呢?为什么他们没有说大哥的消息?
“聂姑娘,咱们赶紧上岸吧!”身后的姜家护卫说道。对他来说,这样的事情也有些欷吁,还不知道小姑娘能不能接受得了。
“我爹爹在哪里呢?”聂安娘眼巴巴的看着护卫,那双眼眸里有茫然,也有害怕。
虽然聂安娘年岁尚小,但她并不傻,她只是不愿意往坏的方向去想。因为她害怕。
“我们已经派人告知姑爷和小姐了,咱们从码头直接去总督府就好!”护卫回道。
“我爹爹在总督府里?他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聂安娘的双眸中开始泪水充盈。
爹爹是什么人?一个砍柴的樵夫而已。总督府是什么地方,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地方。那么爹爹为什么会在那种够不着的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护卫的眼神躲闪。
聂安娘再无多言,自己一个人率先踏上了甲板,形单形只的看着护卫都有些不忍。
越了解真相就越为这对父女可悲可叹,可这人世间就是如此,欢乐少,而苦难多。
聂安娘在沉默中上了马车,在外面喧嚣的声音中低垂着眉眼,眼泪一个劲儿的掉。
过了一阵子,马车停下,聂安娘从车厢跳了下来,看着高大门楼上的那几个字有些茫然,但那深深的门庭更如吞噬她的深渊。
大哥虽然已经教她认了些字,可惜那“剑南总督府衙”六个字,她一个都不认识。
“护卫大哥,我爹爹就在里面吗?”
“咱们先去见过小姐和姑爷……”护卫说完话没再停留,而是当先迈入了总督府。
聂安娘怯怯的跟着护卫来到了一个宽敞的房间门口,就看见了青柠姐姐和其他人。
“安娘来了,快去见过小姐和姑爷!”青柠过去有些生气,因为聂安娘不知好歹。
可眼下看着这个瘦小的姑娘也有些心疼。年才不及豆蔻,却要面对这人生的无常。
要是在过去,聂安娘一定会固执的强调自己叫春枝,眼下却已经没有这个底气了。
“小姐……”聂安娘进到屋里就更茫然更害怕了。里面有很多的人,各个看着都很威严。她一个樵夫之女何曾见过这等场面?
“安娘,到我身边来!”姜南溪尽量柔和了一点,冲忐忑不安的聂安娘招了招手。
“行了,你们各自都去忙吧……”另一边的沈念安也冲着总督府的官员挥了挥手。
一阵客气告辞的声音和凌乱的脚步后,屋里才安静了下来,聂安娘也才回了点神。
然后她顺着熟悉的声音看了过去,惊呆在了原地。还没有说话,泪水先流了下来。
聂安娘张嘴想要喊大哥,却看见沈念安眼神里的平淡,伤心之下却又恍惚了起来,
大哥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可是……懵懂中的聂安娘突然听见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听说你改了个名字叫春枝?”
聂安娘慌忙转头才看到她身旁站着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子,满脸愤恨的看着她。
“我……”聂安娘怯生生的低下了头,她不明白自己就算叫春枝怎么了?更加让她伤心的是大哥就坐在那里却像是没看见她。
虽然现在的沈念安已经与萧复有了显着的差异,像姜南溪就不会将他们混淆。但对于聂安娘来说,这样的差异基本忽略不计。
过于相似的外貌和对大哥的想念,让聂安娘在伤心悲痛之余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
“春……南栀,回来!”沈念安朝沈南栀招了招手,这个丫头差点让自己叫乱了。
聂安娘在沈念安刚刚喊出春字的时候,就欣喜的抬起了头,结果才发现旁边的那个姑娘撇着嘴一脸不情愿的回到了大哥身边。
原来她叫南栀,很好听的名字!就如同她漂亮的衣服和明艳的长相一样,很配她。
从心底而言,她也很喜欢春枝这个名字,她是樵夫的女儿,有什么比春天更动人?
“哥哥……”回到沈念安身旁的沈南栀抱着他的胳膊哼哼唧唧,一脸的不情不愿。
“让哥哥和她说几句话,你不许再捣乱……”沈念安无奈的揉了揉沈南栀的头发。
沈南栀不是不懂道理,可终究才十二三岁。所以沈念安理解她的情绪。搁谁见了自己的替身能有好脸色呢,哪怕她是无辜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沈念安和沈南栀都习以为常的动作,却让站在地上的聂安娘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落,悲伤不能自已。
大哥甚至比以前更温柔了,可惜那个身旁的人却不是自己。是她比自己更漂亮吗?
这次沈念安还真没想到他带给聂安娘的冲击,现在他和萧复已经彻底的分离,所以不那么敏感了。倒是奇怪这姑娘这么爱哭?
“安娘,我给你介绍一下,他不是你大哥,是我夫君,名字叫沈念安。他只是与你大哥长的像……”姜南溪无奈的解释起来。
别说聂安娘嫉妒的哭,连她都有点难以理解。原本她以为沈念安收养沈南栀只是为了找萧复的手段,哪知人家比亲兄妹还亲。
其实也就是姜南溪身在福中不自知罢了。姜念卿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名义上的嫂子,为了抚养她甚至搭上了自己的整个青春。
人与人的相处不光是利益得失,还有机缘,还有情谊。这也是他喜欢大黎的地方。
(⊙?⊙)聂安娘听了姜南溪的话,双眸大睁,盯着沈念安愣住了。这怎么可能呢?
另一边的沈念安也才反应过来,萧复那个狗贼是人家大哥,难怪看着自己一直哭。
“大……大哥……”聂安娘几乎是控制不住,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像的人。
“安娘……”萧复那个伪君子,他倒是太监了,可留下的烂摊子还得自己来收拾。
“他是我哥哥,不是你大哥!”沈南栀紧紧抱住了沈念安的胳膊,眼神里很慌张。
“放心吧,我就你一个妹妹!”沈念安都被气笑了,怎么还跟护食的小狗似的呢。
当然他也没再想着收个妹妹,别说自己,沈南栀就不干。跟在姜南溪身边就挺好。
沈南栀这才不好意思的把头杵到他怀里耍起赖来,而另一边的聂安娘又低下了头。
“安娘,我叫沈念安,不叫萧复。所以我不是你大哥。相反,我和你大哥算是仇人。其实他也不配当你大哥,而是仇人……”
沈念安又简单的讲了一下他跟萧复的纠葛,聂安娘一边听,一边眼睛里满是挣扎。
“不可能,我不相信。大哥,你为什么骗我……”还没等沈念安讲完,聂安娘就彻底崩溃了,嚎哭着扑上来就要抱住沈念安。
“你大哥是萧复那个恶贼,这是我哥哥……”沈春枝急了,一把就推开了聂安娘。
经过一年时间的调养和剑术学习,现在沈南栀的身体素质绝非瘦弱的聂安娘可比。
聂安娘被推的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埋着头捂着耳朵哭的声嘶力竭,几乎要瘫倒。
在这个故事里,他不光不承认是自己的大哥,还说大哥和爹爹杀了几十个人。更重要的原因竟是自己轻信了大哥,害了爹爹。
沈念安也麻了,万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受萧复的荼毒这么深,她真的没有意识到不同么?不是,她只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
“安娘,你抬头看着我,你记不记得萧复这里有一个疤痕?”沈念安蹲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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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铁门如同地狱的入口缓缓打开,麻木的聂安娘在狱卒的引领下走进了地牢。
因为聂信也要一同押赴长安,所以沈念安才派人把聂安娘接过来让她见聂信一面。从此以后,父女俩将阴阳相隔,再见无期。
“哥哥,对不起……”沈南栀看着那个摇摇摆摆的影子,一瞬间终于感同身受。要不是哥哥,自己现在又是哪里的孤魂野鬼?
“夫君,是不是太残忍了些?”姜南溪也有些不忍。别人是没办法,但沈念安完全有条件让这对父女有一次更加体面的见面。
“聂安娘一直活在一个由聂信和萧复编造的梦里,不残忍不足以让她认清现实。她不能是非不分,恩怨不明。她得面对……”
沈念安看了眼边上的两人,加上自己,居然每一个人都有一段无法回首的过往。自己还算是最轻的,这是什么操蛋的人生啊!
几人等了一会儿,地牢就传出了聂信和聂安娘的嚎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极尽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