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曜君将季月欢收拾好抱回床榻之时,她已经不知道睡过去多久了。
他将人紧紧地搂在怀里,却始终睡不着,只是望着她不算安稳的睡颜出神。
她的睫毛还是湿润的。
今晚的她显得有些不正常。
酒是她自己要喝的,欢愉也是她自己要的。
可她一直在哭。
祁曜君初时没觉得不对,毕竟她以往也哭,那是生理上的刺激,直到那泪水在眼角汇聚,大滴大滴顺着眼尾打湿鬓发,直到他恍惚听到她的哽咽。
祁曜君一下就慌了,他以为自己莽撞,又弄疼她了,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不回答,只是流着泪抱紧他。
祁曜君没了办法,只能尽可能地将动作放缓,可似乎他越是温柔,她哭得越凶。
直到她闭上眼,也不知是睡过去还是哭晕过去,祁曜君也没明白她在哭什么。
轻叹一声,祁曜君环在她腰间的手又紧了几分,这才一点点闭上眼。
直到他的呼吸变得均匀,季月欢才在殿内夜明珠晦暗的光芒下,缓缓睁开眼睛。
她盯着祁曜君,眼神极为复杂。
【季月欢,没有人存在的价值是为了给别人提供好处。】
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小时候,村里人都吓唬她,野鸡尾,你不乖的话你爷爷明天就把你扔掉。
在学校,老师会教育她,要成长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进入社会,连面试都会被问你觉得你能给公司带来什么价值。
不用给别人提供好处?
怎么可能呢?优胜劣汰,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摆在那里,活着就意味着要卷下去,你要比别人更优秀,才不会被放弃。
只有小老头。
季月欢后来回望,才知道小时候自己的有多愚蠢,她在村里人的恐吓之下战战兢兢,却一直都是自己吓自己。
小老头从把她捡回来那一刻起,就没有想过放弃她。
她没有户口,他就省吃俭用想尽办法,她上不了学,他便四处求人,后来她无数次经历失败,他也只说,幺妹,没关系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只想要她好好的。
如今祁曜君也说,他什么都不要,只要她活着。
何其相似的两句话。
她甚至记得祁曜君当时的眼神,坚毅得像是在跟神明起誓。
那目光极具蛊惑力,可季月欢当时的大脑实在混沌,她不敢在那样的状态下作出任何承诺。
所以她跟祁曜君说,她想喝酒。
可她没想到祁曜君会用那样的方式给她酒。
酒喝到了,躁乱的思绪被酒精强行镇压,她恢复了片刻的清醒,理智也将她先前所有的恍惚感击碎。
但紧随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绝望。
因为没有了迷雾的遮蔽,她终于看到了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从头到尾,它一直沉寂在那里,没有出现过一丝一毫的波澜。
太晚了。
祁曜君的出现太晚了。
她没办法信任祁曜君这样一个与她毫无干系的陌生人会一直对她好,连谢宇这样的老好人都会疲倦,更何况祁曜君从来算不上好人。
他可是原着里光凭智慧就可以算计整个朝堂的帝王啊。
可提起原着,季月欢就会想起原着里她最欣赏祁曜君的一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作数。
她总记着古代帝王君心难测,却似乎总是忘记,祁曜君这个皇帝当得一直都跟别人不一样,他不是从勾心斗角的夺嫡战里厮杀而出的最后赢家,他只是一个因为经历过乱世所以想给百姓一个安定的有志青年,刚好有能力,刚好有智慧,又刚好有命坐在了那个位置。
她险些忘了,祁曜君,是可以被信任的。
为着这份信任,季月欢决定努力一下。
于是她发了疯地回应,主动烧起一把火。
可她还是错了。
烈火的温度没能融化她冰封的心,反倒让某些萦绕在她心中本就摇摇欲坠的信念,彻底坍塌。
他们分明做着最亲密的事情,她与他紧紧相拥,可季月欢却越来越清醒,她闭上眼尝试去感受,可无论她怎么努力,感觉到的始终只有胸腔处那颗平静到如同死去的心脏。
巨大的悲哀铺天盖地袭来,季月欢只觉得难过,为祁曜君难过,更为自己难过。
她跟祁曜君说,他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
她说,救她,很难,与天斗,很难,要她爱他,更难。
而祁曜君三言两语便试图将她的顾虑打消,他说他是这里的王,他比天大。
季月欢恍惚间想起来,是的,在这书中世界,他确实是唯一的王,而她似乎也有了不一样的人生,有疼爱她的父母,有无底线宠溺她的兄长,有忠心的丫鬟,如果将她的过去与现在进行对比,她就像是拿了逆天改命剧本的主角。
她也确实不需要努力,她没有向上爬的野心,但作为嫔妃,位分不论再低在这古代也大小算个编制,她完全可以躺平。而祁曜君这个皇帝,足够保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她好像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做,也能活得很好。
可越是这么想,季月欢的内心就愈发绝望。
因为她发现即便如此,也依旧无法唤起她的求生欲。
哪怕如今剧情崩坏严重,好似预示着她的死亡也并非百分百,给了她一丝看见未来的可能。
但季月欢对那虚无缥缈的未来毫无兴趣,相比之下,她更期待那场注定的死亡。
察觉到这一点的季月欢,泪如雨下。
不是祁曜君的问题。
太可笑了,她怎么会觉得她内心的死寂是出于对祁曜君帝王身份的不信任?那分明是她的思维触发自我保护机制,在潜意识地帮她推卸责任。
真相是,祁曜君不论是皇帝,是王侯,是世家公子亦或少年将军,她都不可能信任的。
所有问题都出在她自己身上。
那条路上最难的,既不是命,也不是情,是她自己,爱无能。
这个爱不是指情爱,是更广泛意义上的爱,是……她对这个世界,爱无能。
更悲哀的是,这一点,她偏偏无法诉诸于口。
否则她无法解释清楚自己爱无能的原因,因为那和她目前这具身体的背景相违背,除非她讲清楚自己的来处,可这种事情又太荒谬,有她脑子不好的前提在,祁曜君多半也只会当她说胡话吧。
而且,祁曜君这个人,太固执了。
她不说还好,他稀里糊涂也无从下手,相反,她说得越多,他越是觉得还有机会,他会针对她的每一个问题去思考解决办法。
那也只是浪费时间。
她已经耽误了谢宇十年,还要再耽误一个祁曜君吗?
季月欢发着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过去多久,才似乎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呢?
季月欢浑身一僵。
她意识到那均匀的呼吸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她缓缓抬眸,恰好和祁曜君那双幽深的眸子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