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岁的小姑娘背着一个黑色的大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走路一直是低着头的,耷拉着眉眼,手紧紧抓着背包下半截的带子,时不时踢动路边的小石子,嘴里不知道小声嘟囔着什么,背影看起来悲伤又落寞。
祁曜君忍不住靠近她,这才听清她的自言自语。
“我才不是杀人犯,我要是的话,我就把你们都杀了……”
祁曜君皱起眉。
杀人犯?
她才几岁?为什么会有人说她是杀人犯?
“讨厌鬼,王八蛋,都怪你们胡说八道,范老师都不喜欢我了……”
“再也没有人喜欢我了……”
她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眶一下红了,又停下脚步,闭上眼睛,抬起两只小手把眼睛盖住。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手放下,眼眶里的泪意已经褪去。
她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喃喃,“哭什么?不许哭,爷爷看到会担心的。”
“不喜欢就不喜欢,我有人喜欢的!爷爷会永远喜欢我……”
她越说到后面越小声,表情也充满了迷茫和不确定。
“爷爷……会吗?”
祁曜君心尖儿一疼,想抱住她说会的,会有人永远喜欢她的。
可他做不到,他只能看到小姑娘的身影穿过他的身躯,孤独地往前走去。
很快,祁曜君看到了在之前的梦境里,那幢被季月欢烧毁的房子。
此时的房子自然还是完好的,很普通的砖瓦房,门口堆了很多的木料,但收拾得整整齐齐,一点不乱。
两扇贴了门神的木门此时开着,小姑娘“咦”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爷爷!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呀!”
小姑娘的声音在跨越门槛后戛然而止,因为堂屋的中央,一只白色的小猫咪正埋首在碗里吃东西,嘴里还发出满足的“呜呜”声。
听到小姑娘的声音,小猫咪陡然转过头,警惕地盯着她。
祁曜君这才看到,那只通体雪白的猫咪额头,竟然有一撮毛是黑色的,这让它看起来有些喜感。
此时从隔壁的房间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幺妹下课啦?”
季月欢怕惊扰那只猫咪,只能退出门槛,转而从旁边的小门进了隔壁,小声道:“爷爷,那是谁家的猫咪呀?好可爱哦!”
隔壁似乎是厨房,老人正在灶台边洗菜,闻言头也不抬地笑道:
“是高二娃家的,上个月他家母猫不是下了一窝崽吗?活下来四只,他家养不了这么多,本来就是要送出去的,先前太小了没断奶不好送,眼下差不多了,就拎着到处问人要不要,我本来也说不要的,不知道咋回事,这猫进了我的铺子就缩角落里不走了,二娃那小子一看正好,转头就跑,直接扔给我了。”
老人失笑着摇了摇头,“我想想算了,这猫长得也挺讨喜的,我们幺妹平时也没个玩伴,带回来陪幺妹玩儿。”
季月欢眨了眨那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真的可以养吗?”
高二叔家的猫生了一窝猫崽的事儿她当然也知道,这村子又不大,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全村都会传。
班里人都在讨论会分给谁家养,不过村里人普遍觉得猫不如狗讨喜,狗还能看家,猫一天到晚上蹿下跳,老鼠不一定能抓到几个,但家里搅得乱糟糟是肯定的,好几个小朋友都说想养,可惜爸爸妈妈肯定不要。
季月欢当然也幻想了一下,但是她和小老头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本来就拮据,哪里有余力再养一只猫呢?最后只能遗憾地放弃幻想。
没想到最后小老头真的给她带回来一只。
老人就笑,“对呀,以后我们幺妹就有朋友了,开不开心?”
“好耶!”
小姑娘欢呼一声,立马又跑去堂屋,小猫被她吓了一跳,立马跑开,钻进了一个竹凳底下,一双碧绿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
季月欢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诱哄,“小猫咪?喵喵别怕,喵喵……”
小猫一直警惕地盯着她,但居然没跑,就缩着身子,在竹凳的缝隙里探头探脑。
季月欢一点点靠近,终于伸手摸到了小猫的脑袋。
毛茸茸,好暖和的触感哦!
小姑娘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小猫似乎也感觉出对方的善意,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脑袋往她掌心拱,然后顺势从竹凳底下钻了出来,白色的爪子踩过季月欢的鞋子,在上面留下一个灰扑扑的爪印,又很小声地“喵”了一声。
很细很软的声音,稚嫩清脆,很好听。
祁曜君看到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那一瞬间迸射出来的欢喜和幸福,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她又大着胆子揉了揉猫咪的小脑袋,小猫这次非但没有躲,反倒极力配合一般,脑袋用力地往她掌心蹭。
好可爱啊!!!
季月欢胆子又大了几分,这次直接将小猫抱进了怀里,小猫没挣扎,只是抬起头好奇地看着她,然后又“喵”了一声。
季月欢不行了,忍不住低头亲了一口,唇上传来毛茸茸的触感,小猫两只耳朵抖动了一下,在季月欢放开它的时候,又仰起头在她下巴处拱了拱。
季月欢欢喜地抱着小猫进了厨房,“爷爷!我好喜欢它!它不怕我!我抱它都不跑!”
老人就笑,“当然不怕,我们幺妹最可爱了,猫啊可是嗅觉最灵敏的动物,不会亲近坏人的,它不跑,就说明它也知道我们幺妹是最善良的孩子!”
季月欢很明显愣了愣。
原来……爷爷都知道。
知道她杀人犯的名头传开之后,所有人都避着她。
只有小老头坚信她没做过,还在家里本就拮据的情况下,给她带回来一个“朋友”。
他太怕孤僻的环境让她逐渐封闭自己,可他整日忙碌又没办法时刻陪伴在她身边,所以想方设法地开导她。
怀里的猫暖烘烘的,小小一只,却像是透过怀抱暖进了她心里。
她缓缓笑开,这几天的憋闷和失落一扫而空。
是了,她管那些人做什么?她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小老头知道,天知道,连小猫咪都知道,这就够了。
“爷爷,它有名字吗?”
“没哩,幺妹起吧!”
季月欢低头,看着小猫额头中间那撮黑毛,笑道:
“额头黑黑的,那就叫你小黑好不好?”
小猫“喵”了一声,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抗议。
但是老人在旁边笑了,“什么小黑?这么白一只小猫崽你管人家叫小黑?”
季月欢吐了吐舌头,“那你就说它额头黑不黑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啊,叫将军挂印。”
“将军挂印?”
“对呀,你看它额头的黑块,像不像挂着的印信?很威风!”
小猫咪似乎真的很有灵性,听到这话还仰起头,一副昂首挺胸的样子。
季月欢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没觉得哪里威风,倒是越看越可爱。
她噗嗤一笑,“那就叫它‘将军’吧?好不好呀小将军?”
小猫这次接连“喵”了两声,好似在应答。
从那天之后,祁曜君发现,季月欢开朗了许多。
她再也没有一个人走在路上自言自语,每天下了课都是第一个跑出教室,有时候会被人追着奚落,有时候也有人挑衅地朝她扔小石头,她通通都不理会,只想早点回家陪将军玩。
将军是只很听话的猫咪,它会在季月欢每天放学回家的时候,第一个窜出来迎接她,会在季月欢背着书包上学的时候,蹲坐在门槛上目送她离开。
它不挑食,吃米饭,吃南瓜,吃红薯……几乎喂它什么就吃什么,以至于季月欢经常把自己碗里的饭分给她。
将军也不调皮,季月欢坐下来写作业的时候,它会乖乖团成一团,窝在季月欢的大腿上打瞌睡;它也不怕水,每次季月欢给她洗澡,它就乖乖待在盆里;它还会抓老鼠,小老头抱回来不到一个月,它就抓了一只灰色小老鼠。
祁曜君从来没有在季月欢的眼睛里看到过那么多的欢喜,可自从有了这只叫将军的猫之后,她每一天都活力四射。
她梦里的学堂很奇怪,那里似乎男孩女孩可以坐在一起听先生讲课,但她永远是被排挤的那一个,课间没有人陪她玩,先生也总爱点她的名让她回答问题,若不是她足够聪明,少不得奚落和训斥。
很多人都叫她杀人犯,她经常会被同窗扯头发,课业也经常会被偷,甚至被毁坏,最过分的一次是有人往她的课业里吐口水,她不知道,交上去之后老师翻开看到里面的痰,厌恶地把那个本子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把她叫过来,拿出手边的钢尺,狠狠打了她手心二十下,不听任何解释。
祁曜君觉得荒谬。
对方但凡动动脑子就该知道,不会有人弄脏自己的课业,他不试图找出真凶,反倒惩罚季月欢这个受害者?
这样的人,怎配为人师表?
太可恨了!
祁曜君咬紧牙关,可除眼睁睁看她受罚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那一天季月欢捂着自己被打得通红发肿的手,回到家,小老头还没回来,将军已经第一时间欢快地奔到她脚边,喵喵地拱着脑袋蹭她的裤腿。
季月欢被打时都咬着牙没让自己哭,眼下却突然绷不住了。
她蹲下身来,抱着将军,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我没有,将军,我没有……为什么他们不相信我……”
眼泪落在将军的背上,干燥的毛被泪水溅湿,留下一个个小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