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淅,路启元在林子里躺了很久很久。
直到土地被雨水湿润,衣服沾染上了土泥,他才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捡起了地上的剑,又看了看前面的雾仙山,然后,朝着京城方向回去了。
没有御剑,没有赶路。
雨声不断落在耳边。
走在回去的途中,他垂眸想着,他自仙门出来后都做了什么。
他曾经的理想,又完成了什么。
想着想着,他便想起了刚刚凌岚骂他的那一句废物。
然后,他苦涩又自嘲的笑了一声。
“说的没错......”
回想这五十年来他做的事情,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废物。
明明是仙门弟子,明明修着大陆上最厉害的功法,明明是衡阳太子。
身份尊贵,位高权重。
可到头来,还是不得不妥协很多东西,即便知道不对,知道不好,也得顾虑着其他东西而无法去做觉得该做的事。
还曾记得,在仙门的时候,那个时候没什么顾虑,整日都在潜心修行,期待着出山后可以将衡阳治理的更好一些。
但现在,路启元问自己,自他出山后,这个国家有因为他变得更好吗?
有吗?
哪怕一点点,有吗?
也许是有的吧,毕竟虽说阻碍重重,他也还是杀了不少贪官。
但是,路启元想到这里冷笑一声,想起了他的父皇。
那些他杀掉的人,有谁不是陛下允许他杀才杀了的呢。
还有很多人,很多恶徒没被治理,他们依旧在压榨着百姓,在他们路家的国家里像个蛀虫。
明明也知道那些人是谁,但到头来,直到现在五十年来,那些家伙也还是在。
他们还在私底下发展势力,欺压明明无辜的人。
他们为什么还活着?!
凌岚的质问回荡在脑海,路启元紧咬着嘴唇。
他当时的回答是不知道。
可就像凌岚说的,作为衡阳太子,他真的不知道吗?
他其实知道的,只是他顾虑的太多,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处理和解决。
他没办法,所以才说不知道。
也许换了别人坐在这个位置,指不定还不如他。
但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他不是别人。
他应该做到那些事情,做不到就活该被骂一声废物。
所以现在,没能完成任务还被打了一顿。
路启元满脑子想的并不是该怎么交差,而是想着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个国家接近他的理想,才能让那些恶徒们少一些,再少一些。
究竟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他可是衡阳太子,自古以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没有一个不是大才。
所以他在想,究竟得怎样做,才是能解决事情的,是能让那些混蛋得到报应的。
但他一时间想不到。
所以他放走了凌岚。
直到雨后天晴,他踩着雨珠走来了一处小城。
在路边看到了一个看似官家的子弟正在踩踏一个孩子。
他第一时间阻止了对方,并质问道:“你在干什么!”
官家子弟看着路启元身上脏乱,还鼻青脸肿的样子,便觉得是个穷酸小子,随即也没放在眼里。
而后从稚童那里得知,这官家子弟仅是因为心情不好,走在路边看着他碍眼便要踢死他来泄气。
路启元得知后一时间难以置信,紧抓剑柄,为官者草菅人命他见过很多,但即便如此,每次见到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你难道不怕律法制裁吗?”路启元问出了心里有底的问题。
而官家子弟也不出意料,自然是回答道:“呵,你小子知道我是谁吗?真是没见识的东西,算了,既然你要护着他,那就等着吧。”
说罢,官家子弟就走了,走前还撂下狠话,路启元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所以他看着官家子弟远去的身影,紧抓着剑终于想通了一个道理。
于是,一阵剑风闪过,路启元废了那官家子弟的腿。
此后,他亮明身份,过问了此地官僚,查清了这官家子弟平日里的所做非为。
确认其所做恶行按律当斩后,不顾官僚劝解斩杀了官家子弟。
他紧握着剑,在杀完人后,为避免这稚童受到牵连,遂询问其是否还有亲人。
得知其已经没有亲人后,他左右想了想,却只能想到一个地方能让这稚童过去。
于是,他御剑带着稚童去到了不慕仙门山门前。
跪地一天恳求仙门收留稚童。
一天后,仙门内一位师姐走出,问路启元为何将稚童带来这里,而不是将其给别处收留。
路启元别无选择,即便是衡阳太子,能想到可以保护这稚童的地方,也唯有仙门一处而已。
仙门师姐看着现在这鼻青脸肿的路启元,沉默了半晌之后,叹了口气拉着稚童的手回了山门。
“请师姐替我向师父问好。”
在仙门师姐离开前,路启元最后请求道,随即离开了仙门前,踩着剑直往京城方向而去。
而见到路启元就这样走了,仙门师姐也不知该如何才是好,便问等候在山门里的一位男子。
“现在怎么办?路师弟这样子看着可吃了不少苦头,要把他带回来吗?欧阳师兄。”
欧阳丢出一把剑,随即踩在剑上答道:“他刚刚既然叫你是师姐,便还是同门,既是同门师弟,又怎能不顾,走吧,看看他的选择,再护他一程。”
不久后,路启元来到了京城,第一个去的地方并不是宫里,而是先去了一处贪官之家,未做过多解释,学着魔宗之人宣告了贪官恶行之后,当场挥剑杀了贪官。
此后,路启元正要去下一处之时,被京城中的皇帝侍卫阻拦。
得到消息的众臣心中一惊,皇帝当即下令到朝商讨此事。
众人纷纷到位后,对太子如此行事各有意见,有人觉得太子许是被魔宗尊主蛊惑,也有人觉得太子是无法忍耐恶行而行此事。
唯有皇帝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高坐龙椅之上的人只等着换回太子服的路启元持着剑走来了朝堂外面。
经皇帝示意,路启元并未将剑丢至朝堂外,直接持剑走进了朝堂中,站在了众臣面前。
而看到太子鼻青脸肿的样子,众臣一时间又是议论纷纷。
皇帝很快示意安静,然后询问道:“何故杀了何爱卿之子。”
路启元没什么表示,只是行礼后说道:“杀人之前已经说过理由了。”
皇帝点了点头,随即转头过问刚刚丧子的何大臣。
“这便是太子的说辞,何爱卿以为呢?”
何大臣此刻怒意满满,但仍是克制着说道:“臣以为,凡事都该讲究证据,仅凭几句话就定罪他人,实在不妥,即便犬子的确有罪,也该按流程问罪处罚,这般由太子直接闯进府内杀人......人已死,说再多也没用,恳请陛下公道处理。”
皇帝听后点点头,又是看向了路启元,问道:“正如何爱卿所言,太子可有更加明确的证据证明他的恶行?”
“呵。”路启元对这朝堂失望至极,他如今就想着一件事,那便是将剑插在朝堂的地上。
“证据?这种东西随便找个京城外林子里埋下的尸骨都行。”
何大臣气的焦急,遂想大声辩驳,可此时,路启元的举动直接惊住了现场众臣。
只见他说完了一句话,便将剑插在地上,然后摘下了头冠,又开始一点一点解开身上象征太子身份的服饰。
“父皇,儿臣有话要讲。”
朝堂下,路启元如此请求。
高坐龙椅之上的皇帝见状,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自四十七年前,仙门大比之后,儿臣以衡阳太子的身份从仙门回到京城,实不相瞒,在仙门修行之时,臣本胸怀大志,意图治理衡阳有功。”
“可是,自儿臣归来后,朝堂之事并非儿臣所想那般简单,莫说国内他处,只论这京城之中,此刻站在这朝堂下的官僚里,有几人是一心向民,一心为国效忠?”
“从官者,贪图位高权重,穷尽手段拉拢帮派,官家子弟,借势欺压平民百姓随处可见,多年来不见败退转好之象,儿臣想问,为何?”
“明明知晓官家恶行,却仍然暗许他们活着,不施以律法惩戒,儿臣想问,为何?”
“又或者,如此刻一般,儿臣宣告其罪行,并对其当场斩杀确实多有不妥,但请问这堂下众臣,若按流程行事问罪,有谁能确保最终罪行不会落在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平民百姓头上!”
路启元紧紧抓着这件代表太子身份的衣服,这个身份代表着许多东西,自古以来在衡阳国,成为太子就相当于成为下一任皇位继位者。
路启元梦想治理衡阳有功,使百姓安乐,若要实现那个理想,坐上皇位是必须的。
可事到如今,他已经受够了。
于是他唰的一下将衣服从身上扯下,丢向了一旁还算关系不错的四皇子。
“若作恶者不被允许得到该有的惩戒,若平民百姓只能被一个又一个贪官污吏压榨,终日里无公平可言,若我要继承的就是这样一个国家,那这样的国度,这样的身份,我不要也罢!”
该怎么样才能实现理想?
要如何才能让那些恶人得到该有的惩罚?
路启元仍未想到最好的办法。
他怎不知身为太子,若是他乱来,只会导致更失控的局面出现。
但现在,他想通了一件事。
若是太子无法去惩戒恶人给予百姓公平,那便由一个仙门弟子来给。
若是以太子身份惩戒恶人会致大乱,那便由一个仙门弟子来惩戒。
若是太子做不到给人公平,那他便不做那所谓太子。
所以路启元在脱完衣服后,只穿着一件脏乱的衣服向皇帝再次行礼请求。
“陛下,请废去我太子之位,然后,若要定我之罪就现在吧,不然走出了这个朝堂,我不会停下对这些恶人挥剑。”路启元说着,瞅着了一眼旁边的何大臣。
这让何大臣心中一寒,何大臣紧忙看向皇帝,想看看皇帝的态度。
而皇帝却只是紧闭双目,面无表情点了点头问道:“你可想好了?”
路启元点头说道:“绝无戏言。”
眼见如此,皇帝沉默了,而朝堂内遂开始议论纷纷,太子一党的众臣皆是劝路启元别这样干。
然而路启元心意已决,放弃太子之位便是放弃皇位,他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也实在无法忍耐了。
所以他觉得,与其坐在这个位置上顾虑太多,还不如去效仿凌岚所做之事对恶徒进行惩戒,那样一来,无辜者方才有更多公道可言。
皇帝思索良久,最终看着路启元插在地上的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你走吧。”
“嗯?”路启元有些意外,没想到皇帝居然这么简单就让他走了。
众臣也是意外,都没想到皇帝居然真的能放路启元离开。
眼下这情况,朝堂下的何大臣立马就急眼了。
“陛下!臣犬子之事还未有个结果啊,怎能现在就放人离开!”
“既是恶徒,也有证据,何故不能斩之?”
何大臣急眼之时,朝堂外一男一女走了进来,而其中男子则如此回怼何大臣。
看其服饰,都是一身青衣道袍。
有些见识的大臣们立刻看出来人身份,纷纷哑然。
路启元意外的看着两个来人,只见那男子走来身旁,朝着皇帝抱拳问好。
“衡阳陛下,近来可有安好?”
皇帝看着来人,轻笑一声道:“一切照常,那么,来此何事?”
青衣男子直入主题,示意路启元说道:“受师父之命,来接师弟回山。”
何大臣眼见如此,正想再添点乱,可青衣男子丝毫不给机会。
“这位大臣,若你有何怨言,大可在我们离开后向陛下进言,叫人来追杀我们,但现在很不巧,我们比较赶时间,就不多留了。”
男子说罢,拉着路启元便向朝堂外离开。
皇帝并未派人阻拦,看着路启元走出了这个朝堂,他只是目送三人离开,然后,拔出了路启元插在地上的剑,交给了一旁抱着太子服发呆的四皇子。
随即,当着众臣之面,他宣告道:
“即刻起,废路启元太子之位。”
然后,皇帝从袖口丢出一则卷轴,让四皇子当着众臣之面念了出来。
其中所写皆是朝内贪官污吏所做恶行,牵扯着不少官员,都是路启元这些年头查出来的。
而在四皇子念完这卷轴之后,皇帝大手一挥,向门外侍卫说道:“其中所写涉及的官员,一律抓起来,于明日正午当着京城百姓之面斩了。”
书尘记事3647年,路启元被废位,衡阳皇帝下令处决朝中贪官,引起国内动荡。
然则,贪官反抗之势波澜极小,处于京城中的反抗者,意图靠擒拿皇帝来活下去,但衡阳皇帝于此时暴露玄魂境实力,以极其强悍的实力镇压了京城乱象。
此后近半月时间,各地意图起义反抗的贪官恶徒皆被皇帝安排在旁的眼线刺杀,但皇帝还留了一些,下令让四皇子带人前去惩戒。
同年,路启元回到不慕仙门决定短时间不再过问外界之事,闭关潜心修行,因为道心坚定,不再迷茫而修为提升迅速。
同年年底,衡阳国太子之位由四皇子接替。
而在这年,路启元在林中被揍之后,一路向着雾仙山走去的凌岚,也在拜完书尘仙后,于山下小镇中遇到了白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