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驾崩,新皇登基的消息三日内传遍了中原大地。
消息传到郸州时,萧淙之已经护送和亲的队伍出发了。
萧淙之没有带韩冲,而是带了张礼锋和新组建的一支骑兵队,共五千人。出发前,萧淙之让韩冲亲自去请秦又天,来担任代理大都督。
元绮听荔云说过,秦又天虽然输了去守大门,但是萧淙之下令,无论是谁见了秦将军,都必须行礼问好,谁若再拿当日比试出来说三道四,对秦将军不敬,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御林军虽然被罚俸禄,但却因萧淙之此举而态度缓和不少。
秦又天领军送萧淙之出关,经上次一役,二人虽立场不同,却多少生出一些惺惺相惜的味道。秦又天心中也明了,萧淙之此去九死一生,同为军人,他心中对萧淙之是敬佩的。
临别时,秦又天打马上前,对萧淙之道:“祝大都督此行如探囊取物,畅通无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萧淙之抱拳回敬:“郸州就托付给大人了。”说完看了一眼送行队伍中俄元绮,没有多言,便领着队伍开拔。
元绮见他的队伍走远,秦又天撤回。又独自和荔云韩冲登上城楼,遥望着队伍前进的方向,和亲的车队是鲜艳的红色,如喜烛,却也似鲜血……
韩冲劝道:“嫂嫂,咱们回去吧,您脸色惨白,老大刚走,您这样他该担心了。”
元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近来连她自己也明显感觉疲倦,身体轻减,但只以为是忧思过度。
荔云也道:“夫人,回去吧。”
回到军中不久,新帝登基的消息便传来,不仅如此,还加封元穆为内阁宰辅,荣膺元氏三代,母系皆封诰命!
元绮不知道的是,不久之后,新帝还会御驾亲征!
仅仅以上信息,她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一半,他的谋划,果然是不会出错的!
这口气松了,吊着精神的绳子便断了,眼前一黑,身子软了下去。
“夫人!”
“嫂嫂!”
荔云第一时间扶住了她,韩冲立即去请了傅颛来看诊。
傅颛把脉后,向元绮报喜:“恭喜夫人,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元绮怔坐,手抚摸上了小腹。
“太好了夫人。”荔云欣喜不已,但要说最高兴的还是韩冲:“我老大有儿子了,他回来可得高兴坏了,不行,我这就想办法去通知他!”
元绮连忙拦他:“韩将军,还是先别告诉他了,别让他分心。”
韩冲摸着脑袋,怪不好意思的:“好好好,听嫂嫂的,瞧我,太激动了。”
荔云也笑他:“韩将军这是爱屋及乌,对大都督的这份情义,连我看了都羡慕。”
韩冲道:“这是老大的第一个孩子,是三家血脉的延续,在这个时候到来,就像是郸州的希望,等他出生,说不定老大已经收复失地,大获全胜,这孩子百分百是个福星!”
傅颛也忍不住调侃道:“韩将军可太会说话了。”
“那也得看对谁,对嫂嫂和小公子,我好听话多了去了。”
众人哄然而笑。
元绮回过神来,问傅颛:“傅先生,我近日总觉得疲惫心烦,不知需要注意什么?”
傅颛道:“那是夫人忧思过度了,加上母体虚弱,傅某开几副安胎的方子,按时服下,不会有大碍。夫人您放宽心才最要紧。”
荔云顺势劝道:“是呀,夫人,您开开心心的,小公子才能开开心心。”
元绮笑着应下,如今上京已有定局,加上这个孩子的到来,她的心终于能稍稍放下——新帝登记,那萧淙之就不算孤立无援了。
她应下:“那就有劳傅先生了。另外,韩将军,此刻是关键时候,还是暂时不要外传的好。”
“明白明白,嫂嫂尽管放心。”
另一厢上京之中,新帝即位后,接手了先帝留下的诸多事宜,也终于明白他为何要将秦又天派往郸州了,对于帝王而言,王族相争,乃是内斗,天下始终是姓李的,可身上的肉,永远不能叫别人割了去!
他在先帝灵前守孝一夜,终于决定御驾亲征!
太后听说了此事,派了人将皇帝请到宫中。
说的心疼他,母子一同用膳,脸上却半点儿笑容也没有。皇帝一坐下来,太后便埋怨道:“皇帝这才刚登基,怎么就要去北方?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都不同母亲商量商量?你舅舅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等他到了,再说也不迟。”
皇帝却道:“母后,先帝驾崩的消息很快就会天下皆知,外族虎视眈眈,在此时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既能扬我国威,又能一扫百姓心中阴霾,乃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你也不用这么着急,你舅舅来了,自然会替你分忧。有他保你,总比那些没有血缘的外姓人更靠得住。”
太后话有所指,说的是萧淙之。皇帝想到先帝临终前的话,沉思一瞬,并未告知,只说:“母后放心,北方的战事乃是父皇生前替儿臣布下的,儿臣此去,定有父皇天佑。”
太后见他如此坚决,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脸上始终不太高兴。
吃了几口菜,乏味的很,便于碗筷间指点起江山来:“既然你决定了,那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有些事情你舅舅还是要我提醒你,你初登大位,新旧两派权力交迭,还是要多多费心的。镇国公不必说,他有家世有门第,且家中人丁不旺,你封他,倒也无可厚非。至于那萧淙之,虽说此番他外祖的旧部也在上京出力,但说到底是顾竟清培养的人,与他没有多大关系,这件功劳,算不到他头上。此人狂妄,就算此番打赢了,你也不可过多厚赏他,到时等你舅舅回京,接了辅国大将军的位置,你将武将都归拢到他那里去,这些不安分的自有他替你管着,如此你也好高枕无忧,稳坐帝位。”
皇帝吃了几口菜,随意嚼了嚼,咽下,并无回应。
太后催问:“你听见了吗?”
皇帝反问道:“怎么好像母后不太喜欢萧淙之?”
太后道:“这是自然的,你也不想想你父皇在世时,他闹出的那些事儿,哪一件是小事儿?再说他外祖父,当年与你祖父是一处为将,偏他曲意逢迎,若不是他阻挠,你外祖何须去守西南之地,早已封侯列传了。”
“原来还有这桩旧事。”听不出喜怒。
“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如今你得登高位,万不可忘记外祖家对你多年的栽培与支持。”
皇帝却道:“既是旧事,就别在新朝提了。”
夜里,皇帝独自一人在御书房翻阅奏折,帘后闪过黑影,他似乎并不意外:“你在郸州待过,你觉得萧淙之如何?”
那人影缓缓从帘后现身,一身夜行服,头发束起,竟然是安静!
此时的安静,一改从前孱弱无助的模样,反而英气逼人,甚至能够开口说话:“回陛下,萧淙之属下没有正面接触,但顾家军上下对其忠心耿耿,且此人才不逊镇国公,武不输秦将军。是能为陛下开疆拓土之人。”
皇帝执笔写着什么,并未抬头,平淡地问道:“那你觉得这样的人,可有弱点?”
安静想了想:“大概只有他夫人了。”
皇帝不以为然,虽有英雄难过美人关的说法,可自古又有多少英雄如项羽一般痴心虞姬?女人,对于政客来说,始终是一件儿喜欢的衣裳罢了。
江山在前,衣裳随时可以换。
皇帝想到当初萧淙之求娶元绮的情景,无一不是从利益角度考量的,难道如今情志相投?
考虑到元绮始终是元穆的妹妹,他还是细问:“此话怎讲?”
“回陛下,属下不敢断言,只如实回禀,请陛下评判。”
“你且说。”
“一则,阿蒙多掳掠我等时,曾以元绮威胁萧淙之放弃那批战马,最后关头,属下亲眼见他放了手。二则,他为了元绮不惜杖责表姐顾婷芳。萧淙之举族被屠,他最看重的就是复仇与活着的亲人,可为了元绮,二者他皆破了例。”
安静说完,等着皇帝表态,皇帝又问:“你觉得元绮此人如何?”
“回陛下,她虽是女子,却很聪明警醒,据属下调查,李瑜几番诓骗她都不曾上钩,如今萧淙之兵强马壮,皆得利于她,二者相辅相成,事半功倍。”
皇帝手中的笔已经止住了,他沉思良久,开口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安静似乎还有话想说,皇帝放下笔,看了她一眼,问:“还有何事?”
“属下当年奉陛下之命,以聋哑之身混入元家的生意之中,后机缘巧合接近元绮,又通过她到了郸州利用了李瑜,如今陛下荣登大宝,请问属下今后何去何从?是否还需要盯着李瑜呢?”
皇帝盯着她,似乎想要将她的真实心思看穿:“你自己如何想?”
安静犹豫了一会,回答说:“但听陛下吩咐。”
“好,那就继续盯着李瑜,待朕亲征回来,会将他们转至府中圈禁,在这期间,若他们父子还想掀起什么风浪,格杀勿论。”
“属下遵旨!”
夜幕之下,安静来到天牢外,驻足望了许久。
有人出来接她,她走进去后换了一身囚服,被人丢进了李瑜隔壁的监牢:“又抓到一个,逆党余孽,又聋又哑还学人造反!我呸!”
狱卒淬了她一口,正要动手,李瑜喊道:“住手!”
那狱卒打量他:“呦,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长孙呐,你说住手就住手,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身份!”说着举起刀,刀鞘在安静身后狠狠捶了一下。
“啊啊啊……”安静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叫喊。
待那狱卒走后,李瑜赶紧来到两间牢室之间,隔着木头,问:“安静,怎么样了?安静!”
安静听不见,许久才爬起身,见到是李瑜,哭着扑到他眼前比比划划:“啊啊啊啊”
祁王问李瑜:“这是谁?”
李瑜只道说来话长,没有细说,此刻他最想的,就是弄清楚那封信!
“安静,你听我说,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就点头,如果我猜错了,你就摇头,明白吗?”
“啊啊”
李瑜第一个问题,问:“当初我让你帮忙寄的那封信,是不是还经过别人的手?”
安静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萧淙之?”
她摇摇头。
“是元绮?”
她点点头。
李瑜面色阴狠,心想自己真是看走了眼,难怪她如石头一般无动于衷,原来如此心狠,与萧淙之一同算计自己!
他在牢中的这些日子,最执着的便是那封信,他自信自己的谋略绝不逊色于任何人,如果失败,那一定是被小人算计了!
他搜索了记忆中所有可疑之处,也曾怀疑过安静,可他自己比谁都清楚,若不是自己欺骗元绮出城,他根本没机会认识这个又聋又哑的姑娘。而此后如果她有心害自己,根本没必要跟着自己偷偷跑出来,信已经寄出,何必跟自己回来送死。他更愿意相信的,是她对自己的感情,这一切都得益于他们被阿蒙多俘虏时,他精湛的演技。
说到底,他还是太过自信了。
后半夜,李瑜靠着墙一言不发,可安静知道他没有睡着。
她的手伸过隔开他们的木头柱子之间,轻轻捏住了他的手。她无法说话,只能以这种行动陪伴在他身边。
他感受到,过了很久,反握住了她的手。如李瑜这般的天之骄子,从未有过这样落魄的时候,此时此刻,他终于对着身边这个曾经看不上眼的哑巴,有了一丝触动。
昏暗之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双手却十指相扣。就如同回上京的路上,那许多个夜晚,在昏暗的客舍之中,身体交缠。
他喜欢从背后看她,扒光了更忘情。
她心中比谁都清楚,他究竟是在看谁。可她还是一次次配合着,久而久之,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委身了。
在元绮那里,李瑜是个骗子,而面对李瑜,安静也是。
两个骗子的孽缘,已分不清真假,更不知道要纠缠到何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