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绮与韩冲、万凛、黄将军,共同来到帐外。此时马嘶不断,士兵越聚越多。
黄将军叫喊着拨开人群:“去去去,成什么样子,都闪开!”
只见人群中,由万凛和完颜的人,正驯着马。带入军营的约二十匹,军营外,还有更多。
这些战马鬃毛油亮如沃土,体型高大强健,每一匹都是上品!
郸州早几年被突厥洗劫,这几年刚喘了口气,一时也没见过这么好的战马,一群大男人,就这样对着一群马,直流哈喇子!
“我天,你看,这不会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吧?若能骑上一定虎虎生风!”
当兵的见到武器战马,就像读书人见到上等的笔墨纸砚一般痴迷,人群中不断传来畅想的议论声:“这也就是都督夫人能有这样的手笔,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轮到我头上?”
“做你的梦去!”
黄将军黑着脸:“好了,都该干嘛干嘛去!”
“黄将军,别介,让咱们兄弟养养眼解解馋也行啊。”
韩冲打圆场道:“黄将军,别这么小气嘛,这是高兴的事儿,大家伙乐呵乐呵怎么了?”
黄将军怼道:“你以为菜市场啊,去去去,都散了!”
萧淙之还未来,元绮并不做安排,只与万凛在一旁轻声说话:“万公子,你又帮了我一回,多谢了。”
万凛瞧着马匹,松弛又得意:“小家主这话可就见外了,我们家干的就是送货的买卖。”
“好,有赏。”
万凛话头一转:“想不到传说中的三州义军这么没见过世面,几匹马而已,跟见到女人似的,晕头转向。难怪刚才那两个老东西,连谁是大小王都分不清。”
元绮轻轻一笑,事关军中,到底没有多言。反倒唤了一声韩冲:“韩将军。”
韩冲跑回来:“夫人您吩咐。”
“前日送来了一批果子,我带来了,正在军营外,劳烦将军派发给将士们吧。荔云就在外头候着。”
“得嘞。”
外头马嘶不断,荔云带着家丁押着一条车龙正在等候。
见韩冲出来,喜笑颜开,跑向他:“韩将军。”
韩冲眼睛盯着她身后的东西,心道,还得是嫂嫂大手笔呀!
“韩将军?”荔云又唤了一声,韩冲才回神:“瞧我,眼睛都直了!”
为的是果子,而不是她。
她尴尬笑笑:“将军派几个人,随我来领吧。”
主帅帐里,张将军也揭帘走来,只看了一眼马匹,直径走向元绮,当着一众士兵的面儿,抱拳单膝跪地:“夫人大人有大量,此前都是我等不识抬举,冲撞了夫人,张某给您赔礼了!”
元绮虽对他不甚了解,但军中的人都知道,张将军能多年屹立不倒,可不仅仅靠资历,他脑子快,嘴也利索,轻易不低头。
如今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还是跪下道歉,一时间除了马嘶,竟听不见其他说话声。
黄将军率先反应过来:“老张,你这做什么!像什么样子,你给我起来!起来!”
张将军却一把推开他,高声道:“没什么可狡辩的,是我无礼在先,不敬都督不知回报在后,张礼锋给夫人赔罪!”
元绮看向萧淙之,知道定是他的手笔,得到了他的眼神,于是便去扶张将军:“将军快请起,您是老将,我受不起。我初来乍到,难免有些误会,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将军效力多年,大都督深知您的忠心,误会终会消解。”
“多谢夫人!”
萧淙之无意在众人面前拂老将面子,这欠道过了,闹剧也就该停了:“张将军,黄将军,这些是夫人采买送来的战马,你看着安排吧。有疑问,找万公子。”
“是!”
一时间,肃穆沉寂多年的军营沸腾起来,一是为了难得一见的新鲜水果,已近四月,气温回暖,士兵们训练出了汗,一口葡萄梨子下去,如仙丹回血,妙不可言;二则是为了战马,翘首期盼,希望落在自己头上,当个冲锋的骑兵!
一时间有的人为了水果,错过了看马,两头难以顾全,竟还闹出了笑话。
哄笑声此起彼伏,多年未有过了。
萧淙之牵了自己的马来,问元绮:“不是说去看大夫?”
“嗯。”
“我送你。”
元绮回头看了一眼忙活的荔云,那眼睛时不时便要从韩冲身上扫一下,明白了七八分,吩咐道:“韩将军,我与大都督还有事,可否请你代为照顾荔云?”
韩冲正吞着一串葡萄:“没问题,嫂嫂就放心交给我吧。”
骑马驰出军营,草原上的雪已经化的七七八八,枯草丛里已有微不可见的嫩青色冒出。
天地宽广,风虽冷,却吹得心中畅快。
萧淙之见她心情大好,在身后问:“这就是朝若说的,自己的事,自己平?”
元绮笑道:“我这是笨方法,一点好处换几句好话,也只是一时的。倒是你,怎就让张将军这么快服软了?早知你有这样的手段,我也不必大出血了。”
萧淙之这回倒很痛快:“和亲之夜,我让他打前锋。”
“什么?”
萧淙之认真解释说:“要御人,就得知道他最想要什么,最怕什么。像他们这样的人,平日里爱摆老资格,可你要知道,他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我手下许多军官,都是在兵部户部有名录在册的,张礼锋这样的,大可以回中原,另谋高就,但他们选择留在这里,那就只有一个目的——报仇!”
“他们如此急于为顾副将鸣冤,不是真的是非不分,而是不愿意看着曾经追随的顾家、曾经的荣光败落,他们不是为顾庭芳争,而是为自己,为曾经的顾家军而争!所以我答应给他二百骑兵,两千精锐,为敢死先锋。这本该由顾副将去,如此,我算保了表姐,也成全了他。”
这何止保全了顾庭芳,成全了张礼锋,将顾庭芳身边的老将都打光了,她能掀的风浪也大不了了,这是一石三鸟!
元绮听罢,面对茫茫草原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我白操心了,此地的人,恐怕早已被你攥在掌心了吧?”
萧淙之没接这话,目光深沉地望向远方:“大势如此,不由人左右。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人也不得不舍。”
元绮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要想真正扭转乾坤,收复故土,他必须将这支军队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剔除一切潜在风险。
他又何尝不想两全?老一辈的人托付给他的信任与忠心,但他也不得不舍去,就像当初手刃父兄时一样。
元绮垂眸沉默,他看不见她脸上宿命般的伤感与坚毅:“若到万不得已,连我,也一并舍去。”
如他这样的人,为她放下过那只竞拍的金铃铛,就够了。
她爱的似乎有些不讲道理,想到此处自嘲般勾起了嘴角,当初分明还警告过他,休想骗她痴情,倾其所有,飞蛾扑火。可如今早已一发不可收拾。
可她从未后悔过,也从未觉得自己昏了头,若真要说,她或许一早就知道,既然不愿将就,要动情便轰轰烈烈动一次,不计后果,不求回报。
也正因如此,当初才百般拒他。
萧淙之没有答应,双腿夹紧马腹部,长驱而去!
风声中,传来了六年前父兄沁血,撕心裂肺的叫喊:“淙之,动手啊!!!!”
风声猎猎,渐行渐远。
军营之中,却人声鼎沸。
李瑜被安排在最偏僻的营帐里,有专人看守,听到外头一改往日肃静,热闹非凡,几次想要出去看看,都被守卫拦了下来。
韩冲带着荔云正一路分着水果。军营里不乏毛头小子,生在这战乱之地,正经女人都没见过几个,如今这样水灵灵的姑娘将水果送到自己眼前,眼睛都直了。
荔云今日随元绮一起,穿的一身素气鹅青的裙子,鬓上只簪一只小金钗。婷婷小巧,清纯可人。
一旁有老兵油子对着小兵打趣道:“韩将军与这位姑娘,分喜糖一样,你脸红什么呀!”
“我……我……”小兵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倒是荔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说像分喜糖,恨不得从脚后跟红到后脖子。
韩冲道:“你们可真会抬举我,荔云姑娘可是都督夫人陪嫁的贴身侍女,咱们夫人什么样见过了吧,她的心腹之人,可比上京的官家小姐都胜过几分,借兄弟吉言,他日我若真抱得美人归,少不了你好处。”
“呦呦呦,韩将军这话说的,哪日您收了心,可千万得让我去开开眼。”
“一定一定。”
荔云没说话,红着脸悄悄看他,这话不知有几分真。
此处过了,韩冲若无其事领着她往前走:“都是些臭男人,别放心上,嘴皮子一搭,应付过去就行了。”
应付过去?
荔云没接话,身后那老兵油子却对小兵道:“你这怂玩意儿,改天打完了仗,你巴结巴结韩将军,他若肯带你去趟销魂窟,保准你跟从娘胎里又生出来一遍,改头换面。”
小兵一脸疑惑:“销魂窟是哪?为什么去了就改头换面了?”
“你这小子,怎么连这都不懂,那自然是……”
“好了好了,你与他多说这些做什么,别让大都督知道了,上回韩将军被打得够惨了。”
荔云与韩冲已经走远,并未听见。再往前有些偏,韩冲知道李瑜在那,故意不去:“走,咱们换个地方。”
荔云眼尖,已经瞧见了被守卫拦下的李瑜,分明已经视线相对,却装作没有看见,扭头走了。
韩冲觉得好笑:“那狗屁世子恐怕从没吃过这么多瘪,回头别气出内伤来。”
荔云扑哧一笑:“那最好,打不得他骂不得他,气出内伤正好解气。”
郸州城内,箫淙之的马停在医庐外,人已经走进去。
葛老在内院休息,傅颛便将人请进去。
葛老仍然亲自替元绮换药,事事周到,重新包扎了伤口,又把了把脉。
元绮率先开口:“葛老,我听说您将医师都撤回来了?”
老爷子闭目听脉,点了点头。
元绮道:“大都督已经惩处了顾副将,方才在军中,误会都已经说清了,所以元绮想请您,可否调派人手,即便是讲学期间,也不至于让军中无人可用。”
葛老微微睁眼,道:“当真说清了?”
元绮点头:“当着众将士的面说的,您若不信,可派人去打听。”
“好。”
虽然没有当即答应,但已经松了口,元绮心中便有数了。
葛老仍然细细听脉,傅颛道:“老师,不如让学生带些人,先过去?”
“不急。”这是要确认过才肯了。
傅颛知道老师的脾气,也没再说什么。
葛老收回手,睁开眼对元绮认真道:“夫人是不是很意外,我这么大动作?”
她真诚地点点头,在她记忆里,葛老向来是救死扶伤如同圣人一般的好脾气好心肠。
葛老却道:“当年和我一块追随你父亲的那批人,抛家舍业,多数不得善终。老头子一辈子行医救人,我不信这个邪,或许在我们那代人没有改变的东西,会在你们这代人手上改变。或许很迟,但行善终有好报。我如今是土埋脖子的人,既然能为你做一些,我不会吝惜。“
元绮心中动容,也感慨于葛老的胸襟,这是以身为道,拨乱反正之举。
她起身朝着葛老鞠躬:”深谢葛老了。“
萧淙之也一同拜谢:“深谢葛老。”
”好了好了,客气什么。夫人的伤仍然要仔细一些,”说着看向萧淙之仿佛要嘱咐什么,他也躬身听取。
只听葛老嘱咐道:“夫人阴虚亏损,房事不宜太多太久。”
平地惊雷,这回连萧淙之都怔在原地,僵硬地拱手:“是,晚辈明白了。”
“回府让夫人好好休息休息。”
元绮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走出门的时候,魂都不知道飘哪去了,被他送上马背,脸深深埋在掌心,没脸见人了。
萧淙之早已缓神,走出老远见她仍是埋着头仿佛天塌了的样子。伸手将人捞进臂弯,怀中人却含糊不清娇滴滴地羞骂了一句:“都怪你。”
“嗯,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