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结束,李瑜与月姬一同落宿行馆中。箫淙之与元绮往内宅走去。
昨日在太清观,耳目嘈杂,二人共眠一夜,如今回到府上,二人行至长廊尽头,左边是主屋,右边是元绮的小书房,二人都停住了脚。
箫淙之回过身,对如流与荔云说:“你们先下去,我有话与夫人说。”
“是。”如流没有任何犹豫,荔云去迟疑了一下,得到元绮的眼神认可才退下去。
箫淙之朝元绮走近:“你在打什么主意?”
果然是瞒不过他。
“跟着我,你需要变卖首饰度日,而我冷落你,一月才见一次?”他脸色微冷。
“我是为了堵月姬。”她眼神飘开。
“还有呢?你在给谁透话?”
元绮微微皱眉道:“我没打算瞒你,世子无非想挑拨你我,既然如此,我也可以将计就计。”
箫淙之皱起眉头,又逼近了一步:“李瑜不是能够简单拿捏之人,美人计对他没用。”
“他从来也不是看重我这个人,只要我手上有他想要的……”
她话还没说完,箫淙之便沉声打断:“可我看重!”
元绮一怔,愣了一瞬:“什么?”
箫淙之用力抓住了她的手将人拉到眼前,严肃道:“离他远点,你哥哥做不到的事情,还有我,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她从没见过她如此认真的样子,有些出神地看着他的瞳孔,二人四目相对。
“我……”有些干渴,她声音有些哑。
“你接近他,是在拿自己冒险,一旦月姬拿这事做文章,你觉得今上和定王,会保你还是月姬?徒惹一身腥罢了!”
元绮蹙眉,他说的确实在理,自己是一时昏头了。
箫淙之松开她,眼神仍然黏在她身上:“你今夜宿在哪里?”
她想起昨夜,她匀一半的被子给他,他翻过身来,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她没有挣开,就这样相拥而眠。元绮心中有个错觉,在某一刻,他们仿佛心意相通。
再看箫淙之的脸,她眼神忍不住飘开,沉默半晌,回他的话:“今日有些脏,又染了酒气,我想先回小书房洗澡。”
箫淙之没说话,只送她去了小书房。到了门口,他看着她进门去,又在门口站了一会才离开。
是夜,元绮一直心不在焉,沐浴时常常走神,好几次荔云与她说话她都没有听见。
“夫人,要不要加热水?夫人?”
“嗯?什么?”
“夫人有心事?水都凉了。”
“荔云,你觉得萧淙之此人如何?”元绮问。
荔云做出为难样子,回答说:“看不透,但既然大郎君都夸他,总不会差。”
元绮没说话。收拾起身,便去睡了。
第二日,萧淙之去了巡防营,前脚刚走,行馆的人便来刺史府上请元绮出游,元绮想起萧淙之的话,拒了两回。
第三日有雪,李瑜在靖州最大的酒楼定了厢房,亲自登门来邀她,事不过三,元绮不好拒绝,便随他一同去了。
李瑜包下了二楼,二人临窗而坐。他随身的侍者与荔云布菜后,仲卿便说:“你们去外头守着。”
荔云不愿走,元绮伸手拍了拍她才离开。
“怎么不见月姬公主与嘉柔公主?”元绮问。
“月姬不来,是因为我想与你单独说说话,她是个外人,又总难为你,我想你不会愿意与她同游。”
元绮没说话。
李瑜接着说:“至于嘉柔…”他无奈地笑笑,“不说她也罢。我知道有流寇作乱,他无暇分身,是专找的你。”
“世子慎言。”
“好,我不说你不愿意听的。”说着为她斟酒,伸手推开了窗,有风夹着丝丝雪片飞进来。
元绮是怕冷的,冷风拂过脸颊时微皱了眉头。李瑜二话不说,将碳火挪了位置,暖了她那一侧。
“我来靖州那日路过此地,便想着坐在这里与你一同观雪的情景,果然我想的不错,此处可以看见雪山。”
元绮也向窗外看去,目光越过连成片的屋顶,看见了雪白的远山。
“上京见不到这样的雪景,麓山虽下雪,却潮湿易化。知道你嫁来靖州,我想过许多次,北地寒冷贫乏,碳火是否足够为你取暖,看着眼前雪景,又是否会日日思念家乡,在你思念上京时,是否会想起我?”
元绮收回目光:“好在我不是愿意委屈自己的人,虽然铜臭满身却还有些好处,并不曾亏待了自己。”
李瑜淡淡地笑了:“从前在上京,嘉柔经常言辞犀利,冒犯你,你虽然嘴上说着软话,却总将她气得不轻。我记得有一回,你故意买下她心仪已久的簪子,送给了书院的教习婆婆。”
元绮也淡淡地回了他一个笑:“年少不懂事,原来在旁人眼里,我如此拙劣。”
“不,是我常看着你罢了。”
元绮不知该说什么,便默默煮茶,时而望向远山。
“当年长穆拒婚时,曾对我说,皇室嫡系何来真情,在权利面前,真心是最不要紧的。他还规劝我,若仍有壮志,修心,克己。”
元绮说:“其实兄长说的,也都是为了世子好。”
李瑜点点头:“他是心如澄镜之人。只可惜,我是凡夫。”
元绮听他说这许多话,忍不住说道:“其实,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世子,你与月姬的婚事已经无法更改,我也嫁作人妇,多说反而对你我都不好。”
他却摇摇头:“你心中所想,我很清楚。只是想告诉你,月姬于我而言并不算什么,突厥始终窥伺中原,早晚有一天会斩草除根。至于你的处境,李隆基与杨玉环,则天大帝与李治,只看心诚不诚。”
元绮皱眉,看着眼前人,这若是他的真心话,未免太疯狂了:“我与世子本就没什么交集,何来深情至此,值得犯禁!?”
“你觉得我是看中你的家业?元家的人脉?还是为了齐王一派挑拨离间?诚然,这些与我父王有益。但我去麓山三年,却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念头一旦起了,便再也除不尽,唯有直面真心。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点头,一切交给我!我只问你,我这个人这颗心就在这里,你要不要?”
元绮感觉他的目光快要将自己点燃了,这还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李瑜世子吗?记忆里,他是翩翩君子,是比元穆更儒雅有礼的兄长啊!
“我知道,长穆与你一直对老国公夫夫之死耿耿于怀,我可以帮你,但凡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为你尽心尽力,若他日我有幸荣登大宝,你是我唯一的,皇后人选!”
元绮惊地说不出话来,眼前人如同疯魔了一般伸长了脖子倾身向前,要不是中间还有桌子,他肯定将她逼到死角!
元绮没有回答,摇了摇头。
“为什么?”李瑜问,“因为萧淙之?”
元绮只当找了个由头,赶紧承认:“是的,他是父亲曾为我选中的夫婿,他对我很好,我也愿意在他身边。”
李瑜收回了伸长的脖子,满脸遗憾:“他只是皇爷爷的一颗弃子罢了。我与你说一句实话,他手上沾了太多外族人的命,皇爷爷不愿起战乱,早晚会杀了他求和。你跟着他,只会受牵连。”
“谢谢世子与我说这些,我就当做是个提醒,以后和淙郎定然更加小心行事。”
“朝若,来我身边吧……”
元绮不愿再听了,起身行礼,便准备起身要走。
李瑜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用力向自己拉近:“我是为你好!”
话音未落,突然一块石头从窗外飞砸在桌上,一时间茶水四溅,元绮赶紧挣脱了他,看向窗外——一队巡防的守军正向远处走去,留下两人骑马而立,是萧淙之与韩冲。
韩冲是跟着萧淙之去城外剿匪的,其实说是剿匪,谁都清楚又是外族人的手笔。回来的路上,他骑在马上对萧淙之抱怨:“老大,这群人怎么泥鳅一样,抓不住也甩不掉,这是故意给咱们找茬呢。”
“盯紧点儿,上京的人来了,别出岔子。”
“明白明白,冬至没几天了,北地人看重冬至,咱们热热闹闹办一场集会,绝不叫外头的狗搅局!”正说着呢,便见到千阳楼二楼窗子紧闭,唯有一扇窗开了。
他小声嘀咕着:“这雪天真是麻烦,连千阳楼都没人了,我还想着去哪……”正说着却看到了不得了的一幕——那扇开着的窗边,坐着一男一女,那不正是李瑜世子与嫂子嘛!?怎么李瑜世子一副伤情的样子,怎么还上手了?
他还没看明白,前头马上的人,用斩马刀挑起路边的一块石头就飞掷上去,一阵锅碗碎裂的声音响起,前面那人已经下马大步走进了千阳楼。
萧淙之玄甲执刀,杀意凛然,没人敢拦他。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上了二楼。
“萧大人公务繁忙,不如坐下一起喝一杯吧。”面对一片狼藉的席面,李瑜稳坐在榻上,方才的深情全都收起来,恢复了平日里皇长孙的模样。
萧淙之看不出喜怒,跨着刀走到元绮身边,拉到自己怀里:“雪越下越大,我夫人怕冷,就不叨扰了。”
李瑜笑了笑:“不送。”
萧淙之拦着元绮下楼,只听仲卿在身后补了一句:“朝若,我承诺你的,永远都作数。”
萧淙之没给元绮回答的机会,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先下楼,自己又折回去。
李瑜抬眼看萧淙之,笑着说:“大人找我有事?”
萧淙之在他对面坐下:“希望世子,离我妻远点儿。”
“如果我说不呢?”
萧淙之眼神幽冷,二人对峙几息后,他道:“七天前,扬州城杨千录,从青楼买回来一个女子,听说艳冠四方,还是上京来的。”
李瑜的笑意陡然凝住!眼神如刀,语气却毫无波澜:“哦?想不到萧大人神通手段,身在边地,却连扬州琐事都了如指掌。”
“那位员外想将人留在府上,可惜青楼老鸨听说与上京第一美人嘉柔郡主有几分相似,便握着身契不肯放,只能断了他的念想。”
“大人慎言,区区风尘女子,也敢攀比宗亲?”
萧淙之冷眼一瞥,手中饮尽的杯子往桌上一掷,站起身来便往外走:“我话已至此,世子是聪明人,自行掂量吧。是自己的身家性命重要,还是儿女情长重要?”
萧淙之下楼与元绮同乘一匹马,走在回府的路上。元绮并不想惹他误会,便道:“我无心与他攀扯,只是盛情难却。”
萧淙之目视前方,轻回了一声:“嗯。”
此处无话,又行了长长地一段路。
萧淙之开口道:“夫人替我操办冬祭吧。”
“冬祭?”
“北方人看重冬至,是祭祖团圆之日,靖州已许多年不曾有过了,如今靖州复兴,我准备办一次。庞统与新任副使方肃山已经筹备一段日子,他们粗心,你替他们把把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