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绮垂首看着眼前那杯茶,凝了一会,缓缓端起来一饮而尽,已经凉了。
“郸州的瘟疫,是怎么回事?能跟我说说吗?”元绮看他仍坐着不走,应该是有话说。
萧淙之没见她喝了茶,方才因葛老而生的愁绪已暂放一边,他才开口:“我想和你做笔生意。”
“什么生意?”
“还记得那些药材采买记录吗?”他从袖间拿出那张方子,与韩冲的传信,将事态说明。
元绮阅完心中了然:“如此一来,郸州的大夫怕是信不过了,你是想用我新买的这批人?”
无需多言,她就懂了——采买的毒药材既然是通过药房,以寒症的方子流出去,那说明若要插手郸州之事,不仅需要药材,还需要行医的人手!
萧淙之看着她,眼中有几分欣赏,没有回答,似想听她继续说。
元绮略略思索:“你若想用,恐怕还得筛一筛。”
“怎么讲?”
“这批药物数量很大,这些药房里,说不定就有不干净的。前几日我们查账,只怕已经打草惊蛇了。你不如顺着这条线查一查。”
萧淙之点头。
元绮又道:“你说要与我做生意,我有人有货,可你有银子吗?”
萧淙之从炭火上取了新沸的水,又泡了一壶新茶,漫不经心地点头。
“你……哪来的银子?”
“我没有,郸州有。”
元气用力凝视着他,好像想将他看出窟窿来。他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她已经碰了好几次壁,她本已笃定不再问,可现下这个秘密的深渊已在眼前,自己不能不明不白地跨进去。
她抬眼,好似换了个人:“我做生意有个规矩,家底不清的,不谈。”他不愿说,刺史夫人和国公府小姐不能追问,但靖州药行最大的东家可以。
他嘴角牵起,笑了,很快又收起笑。沸水如注,烫开了干燥卷曲地茶叶。
“原郸州左都督萧汝敬之子,萧淙之,想与小家主做笔生意。”
久违的自报家门,印证了元绮心中的某些东西,却也对他的痛快始料未及。
“你且将郸州药房数目、病疫数目估摸着能有多少,报来,明日,荔云会给你报价。”
萧淙之点头,默默看着门外,品着茶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杯饮尽:“是雨前的龙井?”
元绮不明所以,点头说是。
谁知他嘲讽似地露出了苦笑:“很少见,北地少有如此清澈的茶,我只多年前在上京尝过。”
她不懂他说的多年前,只继续说茶:“好的龙井产地并不多,最上品的都献入宫中了,如今若非宗室,确实少有。我在南方恰好有一块茶园,一年所得不多,你若是喜欢,明年新茶,我送你。”
她说他们还有明年。
他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朝廷的迎亲队伍已经出发了。接下来会很忙。”
元绮默了一瞬,“是伯卿世子吗?”
“朝若与他相熟?”漫不经心,余光却已经瞥过来。
她搜索了记忆里极少的信息:“他是我哥哥的同窗,年幼时关照过我,不算相熟。姓李名瑜,因是长孙,都尊称一声伯卿世子。”
“半月后,可达靖州。嘉柔郡主也与他同行。”
听到嘉柔,不免头疼:“嘉柔郡主是伯卿世子的堂姑姑,这一次和亲,祁王与定王,为今上分忧不少。”她意有所指,只看他接不接话。
他眼神轻轻从她身上扫过,龙井几泡就淡了,又泡一壶:“世间之事,福祸相依,突厥这条狗,拴不住就成了引狼入室,只怕祁王年迈体弱,受不住这份助力。”
“祁王,或许不行。世子,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圣上的孙辈,他是最出挑的。哥哥曾与我说过,他心志高远,擅纵横谋划……”
他声音冷淡,打断她:“既然他这么好,你哥哥岂不是站错队了。”
二人对视几息,元绮眼中并无恼意,只有坚定:“纵使他错了,我也会陪他走到底。”
萧淙之顿手,止水,搁下侧把壶:“今日是否要给兄长写信?”
“嗯。”
“提醒他一声,身居高位,小心防范。对方能让他岳丈参我,说明已经盯上我们了。既然我们已经在一条船上了,你不光要陪他,还得陪我走到底。”
元绮眼神软下来,轻轻应声:“好。”不知答应的是哪一句。又补充,“你也是,伤还没痊愈,饮茶不宜过多。”
二人望着窗外,难得默契地笑了。
这天夜里,郸州的消息才送来,如流看天色已晚,想明日再寻荔云,谁知她自己便寻了过来。
荔云拿着订单,与元绮在小书房算到近天亮,才大致算出人手与成本,又送去给杜档头估价。
隔天中午,杜档头便拿着报价单呈给了萧淙之。
萧淙之在案前看着公文,抬眼:“是你来报?”
“得知郸州事态急,小家主与荔云姑娘熬了一夜。今天天刚亮便让小人去估价,不敢耽搁,立即就来报了。”
“如流,让韩冲去办。”他只看了一眼价目。
杜档头未退:“大人,第一批色矿,起色了!”
萧淙之放下手中公文:“这么快?”
元绮在小书房小睡后,午后执笔想给元穆写信,思索再三才终于下笔。元穆继承国公之位的消息传来,她还不及向兄长道贺,于是先上来变是一翻贺词。
笔在修长的指间来回捻动,最终想了一番由头,说在此处遇见父亲曾经的旧部,此番遇险多亏了葛老相助,又言及郸州之事,只问兄长郸州沦陷前是否有位姓萧的左都督?
末了,又道与刺史大人相敬如宾,对他相救之举感怀在心,请兄长放心。
话未说尽,但元穆已然看出端倪。
信送出后,夜里如流便交到了萧淙之手里,他捏着信,既然告诉了她家世,就不怕她查。
“尽快送出去,以后夫人的信,不必再送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