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州第一场雪下了整整三日,淹没山林,寸步难行。夜里时常传来雪块闷声坠落的声音。城中多有民宅倒塌,灾民流离,一时间四处都是萧索之色。
萧淙之派副史在城中除雪清道,安置百姓,自己带着一队人锐意腾腾地出了城关。再回来又是三日后。
提着斩马刀的男人,带着韩冲回刺史府。如流递上两封信函。
一封是上京密信,一封则是元绮回复兄长的家书。
萧淙之阅过密信,接过家书,展信简阅,又递给如流:“尽快送去国公府。”
“是。”如流接过。
他又问:“夫人呢?”
“夫人怕冷,几日都在小书房。大人要去看看吗?”
他思索一瞬,说:“去典狱。”
萧淙之提起斩马刀又大步向外疾走,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外面候着的庞统与韩冲急忙快步跟上
庞统进言:“老大,审人的事儿交给我们吧。“
韩冲附言:“是阿,三天没合眼了,在外头流窜的那些野狗都杀干净了。老大你这刚新婚,力气应该花在床上……”
斩马刀的刀鞘已经抵在了他喉间:“走!”
午后的小书房里,荔云来报:”小家主,福州的年产,率先送来了。按您的吩咐,小雪之后,旦民不必下水采珠,年份也已发放完毕。”
元绮手扶着汤婆子,面露欣喜:“收成如何?”
“除去御用贡品,这回送来三斛月珠,两斛金珠,难得的是,还有一斛粉色的凛珠。“
“走,快去看看。”
荔云故意不动身,取笑她:“小家主平日里早也喊冷晚也喊冷,三日都不出门了,一听有珠玉年获,是冰天雪地都不怕了。”
元绮笑道:“人生在世,总要有一二件为之振奋之事,快走快走。”
来向元绮报账的是福州岛的大档头,此行奉上账本汇报当地商事,足有一个时辰。
元绮吩咐荔云:“除了咱们自留的,各取一些,送去当地的竞拍坊。我听说有百姓因雪受灾,拍卖所得,送去赈灾。”
“小家主,小人来的路上已打听过靖州几家商号,竞拍一事不如交给小人去办。”大档头说。
元绮略加思索:“宋档头办事我自然放心,可知道此处,好手艺的匠人?”
“小人来的路上,见城东有几家首饰铺子。”
“那我与你一道去吧。”
荔云拦她:“小家主,如流说这几日有灾民闹事,还是吩咐宋档头去办吧。”
元绮道:“灾民在城西,咱们往城东去,无妨。”
一个时辰后,审了大半日的韩冲擦着手里的血迹跟在萧淙之身后:“老大,里头几个孬货,明日我再挑一挑,保准交代了。”
萧淙之点头:“我们的人怎么样了?”
“老大放心,都安排进巡防营了。原驻军难免有几个刺头,咱们的人改头换面,逐一给拔了,没了牙的狗叫不起来。”
庞统道:“铁骑骁卫潘奉,母家是洛阳崔氏,驻守靖州有些年头了。如果不是老大突然受封,他本可以更进一步。此人与我们不是一条心。”
“崔氏。”萧淙之冷声,“派人盯着他。”
“是!”
三人上马往刺史府去。
“老大,咱都审一天了,你看是不是……”韩冲在关外放浪惯了,入关后萧淙之不许他找女人也就罢了,住在军中连酒都少,不免对刺史府的风土人情念念不忘。
庞统道:“你这人,还想上刺史府蹭饭阿。”
“你个老光棍懂什么,我这也是为了老大着想。我观新夫人目空一切,老大又脸皮子薄,咱们做兄弟当然应该使使劲。男女之间嘛,多几个理由你麻烦我我麻烦你,一来二去,有了来往,自然就生情了。”
萧淙之眉头微蹙,连韩冲都能看出元绮对他无情。
“少拿你在关外那些污糟经验来说事儿。”庞统呛他。
“老庞,什么叫污糟,销魂窟的姑娘就喜欢老子这号人,这叫魅力你懂不懂。老大不是我说你,中原女子不比关外,你得多多主动,这都成婚快三个月了,你每天不着家,休息不好,床上表现不尽如人意,也是难免,否则以老大你这身段,何愁女子不痴缠。”
越说越离谱。
萧淙之回首瞪他一眼:“既然你还有力气,滚回死牢,入夜前我要的消息拿不到,你也不用来了!”
正说着,前方有人来报:“大人,前方有灾民闹事。”
韩冲松松脖子:“这崔副使怎么办事儿的,让他安顿,又闹起来了。走,我随你去看看。”
“军爷还是快去吧,这回灾民围劫的是刺史夫人的车马。”
“什么?”韩冲大惊,身前的人已策马冲出去老远。
元绮此行十分顺利,竞拍行愿出三千金买断她手里的东珠。又托付一匠人,将部分东珠制成首饰,相约十日后来取。
岂料返途中,突然便听到路边有人大喊:“那是刺史夫人的车马,咱们家都没了挨饿受冻,她却荣华富贵,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管他刺史还是狗屎,劫了他娘的!”
紧接着就闹起来,家丁见是手无寸铁的寻常百姓,不敢下狠手,车夫想要策马冲出,却被人死死围住,就连马车都被掀翻在地!
“来人呐,保护小家主!”荔云大喊!
元绮受了好大的冲撞,头磕在车窗上,已然见红。荔云赶紧爬出马车来扶她,刚扶她出了马车,荔云便被拽住了脚,大喊一声:“小家主!啊!!”立即被人拖走。
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男人出现在元绮眼前,一嘴脏牙冲她咧开嘴,怀里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子!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一柄飞刃扎近那人的肩膀,连人带刀一起震飞出去!
是萧淙之的斩马刀!
“体魄健硕,身怀利器,分明是冒充难民作恶!来人,抓回典狱!”
韩冲追着萧淙之赶来,率先将荔云救出。
随着人群议论纷纷,巡防军立即赶来将领头的全都都拿下。
“小家主。”荔云带着哭腔。
“荔云你没事吧。”元绮将她搂在怀里安慰着,“别怕别怕。”
萧淙之下马来,看见她额头的伤口,不禁皱起眉头:“来人!”
庞统上前:“在。”
“好好招呼他们。”
“是。”
见主仆二人相互依偎,韩冲缓声上前:“嫂嫂受惊,医庐就在前方,先去瞧瞧吧。”
荔云方才被人拖去,几只手在身上摸了几把,虽没有受伤,却屈辱难当,难以启齿,见到元绮额头的伤,忙问:
“小家主,你受伤了…”
慌乱之中竟不觉得痛:“荔云,我没事,你快去瞧瞧。”
见她只顾着荔云,萧淙之的眉头蹙的更深,伸手将她拉到怀里,“开路!”
医庐里,年轻的女医师在隔间为荔云验伤,年长的老医师送了伤药来:“刺史夫人受了惊,头上的创口不大,却有些深,需要仔细看护,以免落疤。药有些疼,但效力极佳,请夫人忍耐。”
萧淙之接过:“我来吧。”
老医师药递出去,还不忘嘱咐:“这药早晚一次,连用七日即可痊愈。”
萧淙之眼神示意:“好,多谢老先生。”于是蘸药先擦了伤口边缘,
“唔…好疼!”元绮她咬着牙,手紧攥着衣裙,却没忍住,叫出了声,想不到竟如伤口撒盐般杀痛!
萧淙之垂眼,看到她紧锁的眉头,被紧紧咬着的下唇,于是低头轻轻吹着伤口。
那感觉又疼又痒。
“不是说怕冷,怎么出来了?”他问。
元绮眼睛乱飘,落在桌上的膏药上:“正要与你说。今日得了一批东珠,是难得的佳品,送去竞拍行一些,买断收了三千金,可用于赈灾。”
上药的手一滞:“朝若是帮我,还是救民?”
“灾民可怜,你上任不久便遇雪灾,既能助你又可利民,何须分的那么清楚。”
“利民为天下,为我,我一无所有,无法偿还你。”
元绮想到那日酒醉时,他说倾其所有来给自己下聘,心中怦然:“不必还。”
“为何?”他贴的近,声音中有些疲惫,落进她耳里。
“你我夫妻。”
“一时夫妻还是一世?”
元绮背后酥麻成一片,与他拉开距离站起身:“你何须又戏弄我,说了不必还。药上好了,我去看看荔云。”
萧淙之立在原地,双眸晦暗。
门外韩冲赶紧拉了庞统出来,连连撇嘴摇头。
庞统烦他:“干嘛呢!做什么怪样!”
他幸灾乐祸:“老大这回栽了。”
“胡说什么呢!”
韩冲勾住他脖子,悄声道:“这你就不懂了,庞大光棍,你想想关外那些女子老大什么态度。”
“那当然是从不搭理。”
“那你觉得他对新夫人怎么样?”
庞统思索片刻:“说不上来,总觉得怪怪的,刚开始还装装样子,笑嘻嘻的,我都背后发冷,这段时间也不见他笑了,俩人也不见面了。可你说他对夫人无意吧。他刚才冲的比谁都快。”
“对喽!”韩冲捏着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趣,“我算看出来了,这叫逢场作戏容易,真心流露难。”
“什么逢场作戏,又真情流露的,别怪兄弟没劝过你,这是在中原,不是关外,收起你那点污糟心思。”
韩冲白他一眼:“看来还得我多带你去几销魂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