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六年的暮春,汴河畔的垂柳浸润在绵绵细雨里,烟雨楼的重檐歇山顶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现。
这座三面临水的朱漆楼阁,此刻宛如搁浅在云端的画舫,檐角铜铃在斜风细雨中叮咚作响,惊碎了倒映在青石板路上的粼粼波光。
顶层的听雨轩内,紫檀香炉吞吐着沉水香的袅袅青烟。
李师师垂眸望着案上焦尾琴的十三徽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琴弦上的冰蚕丝。
窗外飘来的雨丝沾湿了轻纱帷幔,将她半掩的面容氤氲成朦胧的山水。
唯有那双秋水剪瞳映着案头烛火,仿佛暗夜寒潭里坠入两粒星子。
这位少女,正是曾经济州大明湖畔的李思思,如今已改名为李师师,成为了烟雨楼即将出阁的新头牌。
\"铮——\"
琴弦突然发出裂帛之音,惊得侍立廊下的彩萝慌忙掀帘而入。
这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捧着鎏金铜盆,盆中温水正蒸腾着白芷的清香。
她望见自家姑娘指腹渗出的血珠在冰弦上晕开,急得连铜盆都忘了放下:\"姑娘当心!这琴弦淬过寒铁,最是锋利...\"
话音未落,檐外忽有信鸽扑棱棱落下。
彩萝从竹筒中取出密信时,腕间的银镯碰出细碎的清响:\"是汴梁分舵的飞书。徐坤授官翰林编修,三日后与高太尉嫡女完婚。\"
李师师的手指微微一颤,琴音也随之戛然而止。她缓缓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愤怒,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伤痛。
“知道了……”她轻声说道,声音平静得让人有些心疼。
接过密信,李思思只是随意地瞟了一眼,随后便随手一甩。
那密信在她的手指间竟自动燃起,火焰迅速蔓延,将信纸吞噬,最后化为了灰烬。
“徐郎我来了!你可千万要等我……”
李思思喃喃自语道,温润的嘴唇不知何时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仿佛那伤痛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得以宣泄。
那么,曾经在济州的李思思为何会出现在这汴京的烟雨楼呢?
原来,在嘉佑元年,岳麓书院山长刘明诚以及李师道等人前往公明书院找茬,却无功而返。
变故发生在正月二十三。
父亲从公明书院回来后突然中风,徐坤说要去汴京寻名医,却在次年秋闱放榜时送来退婚书。
她永远记得那天灵堂里的白幡被穿堂风卷得猎猎作响,母亲攥着退婚书跌坐在棺椁旁,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去汴京的客船在微山湖遇到水匪那夜,李师师将金簪抵在咽喉。
就在利刃将破未破之际,一道剑光劈开舱门。
那个自称\"云中子\"的道人踏月而来,手中三尺青锋流转着冷泠清辉,十二个水匪的喉间同时绽开血花。
\"死是最容易的。\"道人甩去剑上血珠,将道袍披在她肩头,\"想报仇,就跟贫道学杀人的本事。\"
师傅曾对她说,如今的大周朝廷,文官当道,软弱腐朽,百姓生活困苦不堪。
他心怀壮志,希望有一天能带领天圣教众推翻汴京的皇帝,建立一个“是法平等,无分高下”的大同天下。
李思思虽然不太明白师傅所说的大同天下究竟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但为了报答师傅的救命之恩和悉心教导,她加入天圣教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这充满危险与未知的征程。
……
彩萝看出了李思思心情不好,心中满是心疼。
\"姑娘?\"她见那薄如蝉翼的信笺在素手间化作齑粉,连忙递上浸了玫瑰露的丝帕,\"要不让朱雀堂的姐妹...\"
李思思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与理智。
“不必了,他如今攀上了高太尉家。
要是对他动手,必定会惊动皇城司。
冰井务、探事司还有东厂都不是吃素的,不能为了我的小事坏了师傅的大业。
那人,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传令教里各分舵,原定端阳节的漕运计划暂缓。\"
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仿佛在说服自己,也在告诫彩萝。
说完,李思思微微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问道:“彩萝,说说我不在的这几天,汴京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哦,对了姑娘!这次春闱倒是出了一个才貌双全的状元郎。前天,新科进士游街夸官的队伍路过咱们烟雨楼时,我看到新科状元骑在白马上,玉树临风,风采动人,那个探花徐坤在他面前也不过尔尔!”
彩萝兴致勃勃地说道,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新科状元叫做什么?”李思思微微挑眉,心中涌起一丝好奇。
“好像叫做徐什么建的!”彩萝歪着头,努力回忆着。
“徐子建?”李思思心中一震,这个名字她可不陌生。可以说,李家的衰败,有一半是和他有关。当初在济州,李师道等人针对徐子建,却被他巧妙地挫败。
然而,李思思却对徐子建恨不起来。
毕竟,当初李家确实是不明事理,在不清楚事情原委的情况下就贸然针对徐子建。
而且,也正是因为徐子建,她才看清了徐坤的真面目,明白了自己曾经的感情是多么的盲目。
“对对对,就是徐子建!听说那天全城的姑娘都出来看这个状元郎了!”
彩萝兴奋地说道,仿佛又看到了那天热闹的场景。
李思思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好奇,有感慨,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噢,徐公子可有婚配?和哪家勋贵大臣的小姐定亲了?”她好奇地问道。
彩萝语气中带着一丝羡慕,说道:“听说是一个小官家的女儿,很早之前就定下婚约了。即便很多大官家的夫人打算和徐公子结亲,徐公子也没有答应!”
“徐公子真乃正人君子也!父亲当年做错了,不该听信那个小人之言!”李思思感叹道,心中对徐子建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徐公子授了什么官职?”李思思继续问道。
“枢密院都承旨还有翰林侍读!”彩萝回答道。
李思思闻言,眼色一凝。
枢密院都承旨和翰林侍读,这两个官职可都不简单。
她心中隐隐有了一种预感,以后若是和徐子建见面,怕是要刀兵相见了。
……
戌时的梆子声惊醒了李师师的回忆。
她扶着彩萝踏出房门时,整座烟雨楼已如绽放的优昙婆罗。
七十二盏琉璃宫灯将中庭映得恍如白昼,龟奴们捧着鎏金酒壶穿梭在珠帘绣幕之间,空气里浮动着龙涎香与女儿红交织的奢靡。
\"诸位贵客——\"老鸨拖着长长的吴侬软语掀开帷幕,\"让我们师师姑娘献上一曲《霓裳惊鸿》!\"
李思思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烟雨楼的头牌李师师,此刻,她需要以最美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
烟雨楼的高台上,装饰华丽,灯火辉煌。在众人的期待中,一阵清幽的琵琶声响起。
李思思身穿紫衣,面着轻纱,玉指翻飞,弹奏的赫然是那首名曲《霓裳惊鸿》。
伴随着琵琶声,李思思婉转的歌声响起。
她的歌声如黄莺出谷,清脆悦耳,仿佛将人们带入了一个如诗如画的世界。
随后,她更是一边弹奏一边跳舞,身姿曼妙,如同仙子下凡。
琵琶声和她曼妙的舞姿,引得受邀前来的客人们叫好声此起彼伏。
众人纷纷沉醉在她的表演之中,仿佛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表演还没完,李思思一曲舞罢,拿起书案上的兔毫笔,在一张挂在面前的画布上一边舞动一边挥墨。她的动作轻盈优美,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不一会,一幅江南烟雨图就呈现在众人面前。画面中,细雨如丝,烟柳画桥,仿佛能让人感受到江南的那份柔美与诗意。
李思思朝楼下的观众缓缓行礼后,转身离开。
她的背影,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优雅与神秘。
这一夜,烟雨楼的新头牌李师师名动汴京。
大半个汴京的文人都知道,烟雨楼多了一个歌舞双绝、琴棋书画精通的头牌李师师。
有人写诗对她的容貌夸赞道:“芳容丽质更妖娆,秋水精神瑞雪标。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露来玉指纤纤软,行处金莲步步娇。白玉生香花解语,千金良夜实难消。”
然而,在这繁华与荣耀的背后,李思思的心中却依然有着无尽的忧愁与迷茫。
子时的更鼓声中,李师师拆开发髻间的累丝金凤簪。
铜镜映出她后颈的刺青——朵九瓣莲花,这是天圣教圣女的印记。
三个月前接过这枚金簪时,师傅云中子的叮嘱犹在耳畔:\"记住,你要找的是藏在《千里江山图》里的江南禁军布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