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门外,聆月搬了个小马扎,静静的坐在那,双眼无神地盯着天上的月亮。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必定是悲伤不堪的。
没有一个女子愿意将自己的男人与别人分享,但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现实。
男子就是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是只能成为男子的附庸。
她不想和陆清分享林时,但她又可怜陆清一个弱女子远嫁大梁。
同为时代的尘埃,她并不想去和同为女子的陆清为难什么。
反而更想让一个可怜的女子,能在异国他乡过得好一些。
她知道历朝历代那些被送去和亲的女子日子有多难过,可以说,那些可怜的女子之中,能活过三十岁的都寥寥无几。
她还经历过大梁被北魏逼迫的时代。
根据镇景司的探子密报,先帝送去北魏神都和亲的三千秀女,如今还能好好活着的人,只剩下了一半不到。
而今日距离大梁送三千秀女去讨好北魏,不过刚刚过去两年时间。
所以,她希望陆清能过得幸福一些,至少,不要像那些可怜的女子一样,早早的郁郁而终。
而她唯一能为陆清做的,便是让她彻底成为林时的女人。
她是了解林时的,林时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
成为他的女人,固然需要与别的女人分享林时的宠爱,但依旧比别的女子要幸运许多了。
至少,林时会真的拿女子当人,而不是当作一个泄欲工具。
聆月静静的靠在墙壁上,心中万千思绪,只有月光知晓。
忽然,一道阴影遮住了她看月亮的目光。
她收敛思绪,看清眼前的来人之后,赶忙起身见礼:“陛下,您还未安寝?”
姬玲珑一身盛装,在月光的映照之下,好似九天的玄女,身后都生出光来。
听见聆月的询问,她轻轻摇头应声:“睡不着,起来走走!”
聆月一愣,语气有些黯然地开口:“天色已经很晚了,陛下还是早些歇息,明日陛下还要应对北魏的主力呢。”
看着聆月黯然的样子,姬玲珑嘴角浮现一抹笑意,轻声问道:“林时在房间里?”
聆月不明白姬玲珑为何要突然问起林时,但还是轻轻点头:“奴婢,奴婢为他和陆清姑娘创造了一个独处的机会。”
姬玲珑挑了挑眉,没再多问,话锋一转道:“陪朕走走!”
聆月迟疑一瞬,起身将小马扎收到一旁的连廊之下,默默的跟在了姬玲珑身后。
一主一仆沐浴月光,缓缓踱步于小院之中。
姬玲珑淡淡问道:“聆月,你很可怜那位陆清姑娘?”
聆月怔了怔,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奴婢不是可怜陆清,只是可怜天下女子而已。”
姬玲珑微微颔首,面上浮现一抹微笑:“你是在怪先帝曾将我朝女子送往北魏和亲吗?”
“奴婢不敢!”聆月赶忙摇头否认。
不论如何,这件事情,都不是她一个被皇家养大的孤女能评判的。
听见聆月否认,姬玲珑也不意外。
她缓缓出声道:“你不敢,朕却是有些怪的。”
“啊?”聆月愕然,神色有些不解。
姬玲珑继续说道:“其实朕不是很能明白,为何父皇要将那么多女子送到北魏,要说真能为我大梁换来和平,也就罢了,可事实上,牺牲无辜女子的幸福,并不能让敌人对我们生出怜悯之心。”
聆月一头雾水,不太明白,为何姬玲珑忽然要和她说这些。
但想了想,她还是轻声道:“先皇这么做,肯定有先皇的道理吧。”
“是!”
听闻聆月此言,姬玲珑很坦然地点点头:“父皇这么做,确实有他的道理,只是他的道理,错了。”
“错了?”
聆月诧异抬头。
姬玲珑淡淡道:“父皇以为,只要他够弱小,敌人便会忽视他,可怜他,这就是他最大的错处。”
“敌人,从来不会因为大梁的弱小,而对大梁生出怜悯之心,将大梁当作一个乐子放了,敌人只会觉得我大梁好欺负,只会不断的背信弃义,以此来榨干我大梁的最后一滴血。”
“所以,朕登基之后,便一改常态,强硬出击,哪怕打不过,哪怕我大梁因此流进最后一滴血,朕也不在乎。”
“因为,朕始终认为,站着流尽最后一滴血,总好过将所有的血肉都送给敌人,让敌人啃食自身的血肉,不断壮大自身。”
聆月回过味来,不由得若有所思地问道:“那陛下就不担心......担心大梁亡国吗?”
姬玲珑顿住脚步,回头对着聆月展颜一笑:“担心,朕当然担心,朕担心自己做不好这个皇帝,将来没脸去见我大梁历代先帝,更担心大梁会因为朕的任性,从而亡国,朕担心,一直担心,朕没有一天不害怕,不担心。”
“那陛下您还......”聆月的话刚起了个头,便被姬玲珑打断。
她一脸严肃地开口道:“可朕担心,有用吗,朕担心,大梁就不会亡了吗,朕担心,我大梁就能打得过北魏了吗?”
聆月被姬玲珑的话噎了一下,回想一下姬玲珑言语之中的逻辑关系,很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姬玲珑一脸慨然道:“就是因为朕担心,所以朕宁愿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去启用林时这样一个没有根基,没有名望,甚至没有经验的年轻人。”
“因为朕很清楚,靠大梁国中那些大臣,是靠不住的,他们只能守成,没办法进取,而大梁想要不亡国,却是只能进取,所以朕才要求变,才用了林时。”
“事实证明,朕赌对了,朕的运气很好,遇到了林时这样的大才,有时候朕都会想,老天是不是站在朕这边的,朕是不是真有天命护佑,不然怎么朕就发现了林时?”
聆月嗫喏了一下嘴唇,小声道:“陛下是天子,自然是有天命护佑的!”
“错了,朕没有天命护佑。”
姬玲珑笑着摇头,否认了聆月,也否认了自己,随即轻声道:“不然,北魏姜氏是天子,南齐萧氏也是天子,朕与他们头上是同一片天,为何他们没有天命护佑?”
聆月沉默了,因为她发现,她现在已经跟不上这个与她自幼一起长大的陛下的思维了。
今日姬玲珑说的这些话,她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她便有些不解陛下究竟是想表达什么了。
姬玲珑见聆月沉默,也只是笑笑,没有细细解释。
她今日说这些,其实也只是适逢其会。
若不是聆月那句她可怜的是天下女子,这些话,她宁愿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对任何人说。
她紧了紧衣衫,继续说道:“待此战过后,朕便会派出使节去往北魏,将父皇送去的那些女子接回大梁,并诏令从此大梁废除和亲之策,你若是无事,便可在此事上多做些准备,朕料想,就算朕将她们接回来,也不会为梁人,尤其是她们的家眷所容,可朕,接她们回来,是要她们享福的。”
聆月沉默一瞬,微微颔首:“奴婢知道了,奴婢会想法子,给她们寻个好去处的。”
“行了,天色不早了,歇息吧!”听得聆月领命,姬玲珑不再多言,转身朝自己寝室走去。
送走姬玲珑,聆月在小院中枯良久,走回房间门口,她隐约听见了房间里似乎传出了某些羞人的声音。
然后,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
她知道,她或许,改变了一个可怜女子郁郁而终的命运。
接下来,她要改变更多可怜女子的命运,让她们脱离苦海的同时,还要免去旁人异样的眼光。
......
与此同时,大河南岸,一位女子也在仰头看着天穹上那一轮圆月。
女子身旁,还有一个长相与她有着三分相似,但神色稚嫩的少年。
此二人,正是此次随军出阵压阵的云梦公主姜云梦与大魏太子姜琦。
“姑姑,天色很晚了,该安寝了!”
姜琦轻声开口,声音惊扰到了姜云梦,姜云梦想也没想,反手对着姜琦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陡然挨揍,姜琦顿时有些委屈:“您打我干嘛?”
“赏月就赏月,要你多话!”
姜云梦收回目光,狠狠的剜了姜琦一眼。
姜琦满心委屈,但迎上姜云梦气鼓鼓的小脸,满心委屈也只能吞进肚子里。
没办法,谁让他们一个是长辈,一个是晚辈呢?
被姜琦惊扰了赏月的兴致,姜云梦也不再继续仰头看月亮。
她转身回到了帐中,看着委委屈屈跟进来的侄子,随口问道:“明日就要和梁军交战了,你怕吗?”
姜琦闻言,不由得默然片刻,反问道:“姑姑害怕吗?”
姜云梦嘴角一抽,没好气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姜琦抿了抿嘴唇,稚嫩的小脸上浮现一抹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成熟,随即轻声回道:“姑姑怕,侄儿就怕,姑姑不怕,那侄儿便也就不怕了。”
姜云梦一愣,望着眼前这个少年老成的侄子,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这样一个少年,本该是大魏身份最尊贵的皇二代。
可如今,他却要抛去少年的心性,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来与她对话。
怔愣片刻,姜云梦忽然叹息道:“你都快要被皇兄养废了,待此战结束之后,我会向皇兄申请搬出皇宫开府,到时候,你便随我一块儿出宫吧。”
姜琦微微颔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知道姜云梦说的养废是什么意思,老皇帝正值壮年,新太子却已经长成,这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无解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