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走廊的拐角处,季月朋掏出一包烟,分给几个男人。其中那个年龄最小的,就是死在手术台上的那个癌症患者的儿子,他大学还没毕业。
“哥哥们,我很后悔当初没听医生的话,也没有遵从我爸爸的意愿,尽早放弃对他的手术治疗。否则,他也不会在受尽病痛的折磨后,又孤零零地躺在医院的太平间里。”
逝者的儿子痛苦地说着,猛吸了一口烟。他手指夹烟的姿势很笨拙,显然刚学会抽烟没多久。
“小兄弟,你不要难过。父亲或母亲得了病,做子女的,尤其是做儿子的,怎忍心看着他们承受病痛的折磨,而不给他们医治。”老稽的儿子忙说。
“最初,我也是这样想的。我爸爸才四十多岁,应该算是年轻的。他辛苦了半辈子,还没享上儿女的福,怎么能死呢?我执拗的相信,只要坚持为他治疗,奇迹一定会出现的。我拒绝了医生保守治疗的建议,选择了手术。谁知先后做的两次手术,非但没有治好我爸爸的病,反而将他折磨的更加痛苦不堪。他没能如愿的在自己家中,在亲人的陪伴中离世,而是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孤独……”
逝者的儿子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小兄弟,你不要太自责了。其实,你的选择没错,即使只有一分治愈的希望,作为亲人,谁也不愿放弃治疗。”季月朋安慰道。
“不!现在想想,我其实是个罪人,是个不孝子。癌症一旦到了晚期,治!还不如不治!前前后后花掉的几十万,如果用在陪我爸爸外出旅游,供我爸爸好吃好喝,帮我爸爸实现未了的心愿,是不是更有价值?更有意义?”
逝者的儿子望着青蛇般飘起的烟雾,发出悲伤而追悔地叩问。
沉默,浸泡在缠绕的烟雾中,在场的几个男人陷入了深重的沉思。这些话,连同季父的话,字字句句,如同钉锤敲击着凿子,慢慢撬动了季月朋内心的执着。
最终,季月朋和老稽的儿子一起接受了医生的劝告,尊重各自父亲的决定,不再做无望的治疗。他们都想通了,有时间好好陪陪自己的父亲,尽量不要让他带着遗憾离开人世,做好临终关怀,才是为人子女最大的孝心。
季月朋态度的转变,令季父顿感轻松,季母更是心花怒放,但她还是很起劲地劝了一番,劝季父能留在省里的医院治疗一段时间,稳固一下病情,再出院回家。
季父用沉默拒绝了。
季月朋始终不理解爹对娘的冷漠,甚至是无情。
“娘,您收拾一下东西,我去办完出院手续,然后一起陪着爹在省城游玩几天,再回去也不迟。”
“娘还是先回去吧,回家去洗干净床单被罩,再将棉被和褥子都晒透了,捶打的暄松松的,让你爹回家住的也舒服些。”
“秀秀快结婚了,我住到家里,亲戚邻居们来送贺礼,零零散散的,总免不了要送出他们的关心,问东问西的,常常提醒我是个将死之人,也搅的大家都难过,冲减了喜气,不吉利。我在山上住习惯了,回去还是住在山上更好。”
季父的话正中季母的下怀,她很害怕季父死在家中,死在他们曾经一起睡过的那张大床上,但她是不会急于一时,在此刻当着第三个人的面委婉说出,而落人口实的。
“您去城里,住在我们家,很多事都方便。”
“不行!我住到你们家,先不说望舒睡在哪儿?就我这黑天白夜不定时的咳嗽,会影响他休息,耽误他学习,我这心里更不会安生的。”
“还是你考虑的周到。过几天,去咱们家送贺礼的人来人往,要摆席招待,难免闹的慌,不利于养病。你住到我们给月朋盖的新房子里好不好?那房子高门大窗的,我每次过去,总感到心里很敞亮,都不想走了。他们结婚的新床又宽又大,铺上厚厚的被褥,睡在上面一定很舒服。我回去里里外外好好打扫一下,屋里生起火炉,你住进去养病,是再好也不过了。一天三顿饭,你想吃什么,只要开口说一声,我做好了,给你送去,或是你回家吃,都行。”
“好吧,我就住到那里。”
老稽年轻时在省城工作过几年,早就想旧地重游,回味一下过往的美好时光,一直没机会。
季父是第一次来,省城对他是陌生的,更是新鲜的。他俩即刻约好,一起在此逗留几天,由老稽做导游,好好吃喝玩乐一番,不辜负今生相遇相知的缘分。
其实,季母是很想以陪伴之名,在省城开开眼界,饱饱口福的。然而,她心里一直有所惦记,在关键的时候,千万不能因小失大,得尽快回家找到才好。等季月朋日后有钱了,她想要去哪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便让季月朋送她去长途汽车站,一个人坐上车,回了季家山窝。
此后数日,天公亦作美,日暖且风平。
老稽轻车熟路,找到一家干净又便宜的旅馆,安顿好住处。
白天,季月朋开车,在老稽的引领下,两对父子,一行四人,去知名景点游玩散心,到胡同里弄品享美食,不亦乐乎。晚上归来,两个病人都睡的很踏实。
一晃,六七天过去了,两个儿子担心两位父亲的身体吃不消,提出回家。
老季和老稽虽意犹未尽,却怕家里人担心,也怕天气突变,会横生枝节,两人当下话别,各自踏上了回乡的路。
这几天,白天和夜里,季月朋判若两人。白天,他开心地陪在季父身边。夜里,却心乱如麻,盼着钢材价格还能回升,快点回升。想着手里的钱,留出季父足够的开销,剩下的用于偿还桑大良的部分借款,以期同他协商解封房子的事。
谁知回到季家山窝的当天夜里,季母又抛给季月朋一个重磅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