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和爷爷在一起,与栓栓牛有关的一段往事,随着方子圆的回忆,娓娓而来——
小时候,方子圆不是从收音机里听天气预报,而是从爷爷那里。
爷爷的天气预报也不是从收音机里听来的,而是天上的那些悄然变幻的云朵告诉他的。
落日时分,爷爷只要抬头望天,仔细的观察一会儿天空中的云,天气预报很快就有了。
爷爷说今晚有小雨,第二天一早的地面必然会湿漉漉的;爷爷说今晚有大雨,当天夜里的雨会拍得窗玻璃啪啪作响;爷爷说三天后有雨,那雨绝不会拖到第五天的夜里才下;爷爷说……
爷爷的天气预报有时比收音机里播报的还要准,如果方家岭有人要出趟远门,或是家里有大事要办了,经常会提前问一下爷爷,最近的天气怎么样?
每年的夏至前后,某个星期六的下午,天空中飞着的小鸟会看见这样一幅画面:
一座大果园里的两间茅屋前,站着一老一小,白胡子的老人定睛观察着西天的云,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女孩儿眼巴巴地看着老人。
“今天晚上一定会下一场透雨的。”
良久,老人俯下身,微笑着对小女孩儿说。
“明天呢?”
“太阳雨。”
“太好了!爷爷!您是一个最最伟大的气象学家。”
小女孩儿听了,一下跳起来,搂住老人的脖子,连声高喊。
那个小女孩儿就是方子圆。
祖孙二人的对话被小鸟听到了,它欢快地叫了几声,用力拍拍翅膀,赶紧朝着自家的方向飞去。
果然,当天夜里,一片哗哗的雨声送出清爽的凉意,大地万物酣然睡去。
第二天一早,初升的太阳沉醉在细雨中,犹抱琵琶半遮面。
爷爷帮方子圆戴上斗笠,穿好蓑衣和雨靴,自己也同样穿戴好了。
祖孙二人像一大一小的两个稻草人,轻快地走出果园。沿着篱笆墙,一直走到果园的最东面,那里延伸着一望无际的草坡,杂草丛生,以茅草居多。
栓栓牛的幼虫生活在地下,不是一个月,不是两个月;不是一年,也不是两年;而是三年,有时甚至是四年。它们被囚困在黑暗中,寂寞地啮噬着黄草、茅草等的草根,一天天长大、变形……
终于,栓栓牛等来了一个适合的季节,又幸运的迎来一场大雨的造访,彻底唤醒了它们对光明、对自由、对美好爱情的向往与追求。
于是,澎湃的激情催生出栓栓牛打破牢笼的决心和力量。它们中有的摩拳擦掌,有的眦起板牙,说干就干,每一个都在锲而不舍地挖呀挖,钻呀钻……
此刻,成群的栓栓牛争相从松软的泥土中钻出来了,个个身着黑亮如漆的铠甲,头上一对细长的触角微微抖动着,如同武将出征时戴的雉鸡翎。
欣欣然,大大小小的栓栓牛成群结队,扑入一个崭新的世界,在偌大的绿茵场中忘情地你追我赶,场面十分的热闹而壮观。
“好多的栓栓牛啊!这里有一个,那里、那里有两个。不!是三个、四个……它们跑得好快呀!爷爷,快捉住它们,快呀!”
“不要着急,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你把瓦罐端好了。”
爷爷逮栓栓牛,只逮母的,不逮公的,母的肚子里有籽,油炸后,吃着比公的要香很多。
每逮到一个栓栓牛,爷爷不用回头看,只随手向身后一丢,拖着大肚子的栓栓牛便会稳稳地落入瓦罐中。
有时,罐口会有水花溅出,落在方子圆的小脸上,常常引出她那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一串,又一串,轻弹着细雨织就的弦。
远处,间或传来小孩子尖利的哭喊声或咒骂声,他们多半是因为心急,出手莽撞,被栓栓牛的两颗大板牙死死地咬住了手指。
只消一两袋烟的工夫,三三两两的人群,或捧着瓦罐,或提着泥壶,一路欢声笑语,满载而归。
很多人家屋顶上的烟囱里冒出了别样的青烟袅袅,花生油美美地舔着热锅底,昏头晕脑的栓栓牛被剪去翅膀和触角,威猛尽失,还没等它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忽又一股脑跌入滚烫的热油中,“吱吱啦啦”的声音瞬间响成一片。
在莫名其妙地翻滚碰撞中,栓栓牛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在慢慢膨大的同时,也抓牢了立在灶边的小孩子们的眼球,那些小小的嘴唇有的刻意闭紧了,有的半张着,嘴角上流出了哈喇子,一道或是两道,都亮晶晶的,或惹人爱怜,或惹人发笑。
就在失去意识的那一毫秒间,有的栓栓牛居然还闻到了自己体内爆发出来的气味,那绝不是草根的气味,而是……
火苗依然欢快地舔着锅底,锅中的油花依然开的奔放。然而,栓栓牛在它热烈的拥抱中,已经永远失去了表达内心感受的能力。
油花刻进了栓栓牛的心田,散发出的香气也是独特的。
于恣意缭绕中,这香气钻入一个个不停翕动着的小鼻孔,挑逗起他们肠胃中的咕咕和鸣。
炸好的栓栓牛刚出锅,撒上捣碎的细盐粒,等不及凉透,孩子们便争先恐后地抓起来,丢入口中,嘎嘣香脆地吃着嚼着。
不久前,手指被栓栓牛咬出的伤口血迹未干,挂着泪痕的那张小脸早已笑出了阳光灿烂。
爷爷将一大盘炸得十分酥脆的栓栓牛端上饭桌,方子圆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夹起一个,蘸上一点细碎的盐粒,送入口中,尚未咀嚼,舌尖早将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美妙传送给周身的每一个细胞。
爷爷是从来不急着吃的,他坐在桌边,卷好一根纸烟,送到双唇间,再划一根火柴点着,深深地吸一口,徐徐吐出的淡蓝色烟雾薄薄地飘起来,与油炸栓栓牛散发出的香味很好地融合在一起。
此刻,看着小孙女儿享受美食的开心模样,爷爷摸着花白的胡子,心满意足地笑了。
方子圆的美食欣赏效应,源于天生;而对美食的热爱,则出于爷爷对她的疼爱。
上官牧原饶有兴趣地听着,内心深处却浮起自己幼时在矿山那段生活中的诸多苦涩与悲凉,他极力地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