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皎言:“我今夜来寻大师兄,是想告诉大师兄,今夜,我会连夜策马去边境线。
与战国六公子商谈,破他们的合纵之局。”
“为今之计,唯有让六国撤兵,十五万蓝田军及边境军即可随我连夜赶赴回来,前后夹击,围攻八十万起义军。”
虽绞杀八十万起义军十分残忍,但她清楚,赢帝的政策虽严苛,但管制得都是作奸犯科之人。
良民过自己的生活,一般情况下并不会触犯法律。
天下乱局之时,本也需要严苛之法,才能稳住江山不乱。
起义者、打着赢长屹的名号,实则是非不分,黑白混淆,死无可惜。
成就大局之路,本也是用鲜血铺就。
陈玉皎知道,赢长屹不是迂腐之人,他也向来不会阻止她与赢厉的计划。
赢长屹担忧的视线落向她,“去劝退六国退兵?皎儿,你可知这有多难?有多艰险?”
那六位公子,皆是各国最杰出的人才,个个绝非等闲之辈,名扬天下。
他们的筹谋之力,甚至高于赢舟、乃至与陈玉皎不相上下。
陈玉皎凝视着他,“大师兄,你相信我吗?”
虽然的确很难很难,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眼下留给他们的路也仅此一条。
解决外患后,处理内乱,就要容易许多。
她当时提出时,赢厉最先也是反对。
可后来,赢厉说:“好,寡人信你。”
赢厉派了晏伐等一批黑御卫亲自跟着她,即便成功,也能活着归来吧……
陈玉皎凝视赢长屹,又问:“大师兄,你……可不可以随我一同前去?”
她有些担心大师兄,担心他一个人留在咸陵城,会胡思乱想。
而且夹在两国之间,如今的朝政局势,对他十分不利。
去国线边境,那六国之人想扶持赢长屹上位,也不会伤他。
赢长屹的视线落在她脸上,面容间腾起微微惊异。
陈玉皎向来坚韧、倔强,不论吃什么苦都咬着牙撑着,从不求助于人。
与他成婚后,更是保持距离,未逾越半步。
这是她第一次,邀请他陪她。
赢长屹薄唇缓缓勾起一抹温柔宠溺的弧度:“好,我陪玉皎,一同前去。”
陈玉皎沉沉松了口气,只要他愿一起去,便好。
她又抬眸凝视他:“大师兄,待此次事情结束,我们……试着真的生活在一起……”
赢长屹神色间又是一滞。
她话语的意思,是愿意与他……
陈玉皎解释:“这次一遇忙碌,有时深夜回到屹宫便觉冷冷清清,一个人有时有些无所适从。
往后余生还有几十年,若是能有一个真正的家……”
真正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的家,在这乱世里是何等的幸事。
若是没有,就是永远一个人……
赢长屹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身形上,眼底深处更是有了情绪的变化。
皎儿,曾经是陈家人人宠着的嫡女,如今反倒以一女子之力,支撑起陈家。
曾经嫁入战家,以为能暖热战家那么多人的心,拥有美好的家,可换来的是七年的伤害。
以后……
他的大手抬起,轻轻为她整理了下因忙碌而微微凌乱的发丝:“依皎儿所言,大师兄绝不会丢下皎儿一人。”
夜色里,两人当即并肩策马,带着五百黑御卫,浩浩荡荡朝着边境联军的方向赶去。
只是……
三更天,当他们到达一片隐秘的柏树林时,马匹停下饮水小憩。
陈玉皎、及五百黑御卫,全数昏厥倒地,彻彻底底失去了意识。
是赢长屹。
他是华秦第一的神医,医术在陈玉皎之上,他用了即便是陈玉皎也察觉不到的迷香。
所有人对赢长屹毫不设防,谁也未曾想到这个不染尘世的赢长屹会对他们出手。
在他们倒下的不远处,有一块巨大的平坦巨石。
赢长屹脱下自己的锦衣,铺在其上。
尔后,他才迈步走到陈玉皎跟前,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他又将她缓缓放在锦衣之上,动作十分小心而温柔,未弄疼她分毫。
他就站在旁边,静静看着陈玉皎的面容。
玉皎啊玉皎……
她的计策的确兴许可以破局,但是需要付出多少人的生命?华秦的河水将要被染红多少日?华秦江山,又要多多少苦难?多少生离死别?
苏伯……千千万万个苏伯……
傅骁炎……朵儿……和那个还没有出生的孩子……
甚至想劝退六国联军,何其艰难?
即便真能劝退其中五国,楚军此次带去的足足有四十万军队,其中十万还是楚归军!
他们辛辛苦苦筹谋了二十七年,绝不会放过这个唯一的机会!
因此次失败,南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南楚,势必要与华秦不死不休。
舅父与母亲已露出诸多破绽,若是失败,定也是万劫不复!
陈玉皎聪明,也对他十分了解,今夜刻意邀他陪着,甚至主动提出……
可她不知……母妃、舅父、苏伯等人,全是束缚在他身上的、一条又一条挣脱不开的藤蔓。
况且,他又如何能看她区区女子,去深入陷阱险境?
他为大师兄,为她夫君,应当护她。
漆黑的松柏林中,光线十分暗淡。
赢长屹沉沉闭上眼睛,好一会儿后,才缓缓睁开,眸色变得平静而平和。
他长身玉立在巨石前,大手缓缓抬起,试图去抚摸陈玉皎的脸。
可良久,他的手也没有落下去。
对不起,玉皎,大师兄不能再陪你走下去。
大师兄也知道,你并不想真正拥有相濡以沫的家。
皎儿,是最坚强的。
祖父也曾教过他们的,万事当以天下为己任。
皎儿,会原谅大师兄。
他转过身,策马离开,一袭银白色的里衣随风飘扬,再不曾回头看一眼。
因他担心一旦回头,便再也不舍。
赢长屹策马回京,半途就遇到前来接应的荆毅。
即便断了一只手,可荆毅还是追随他而来。
赢长屹策马停住,“不是要拿下这华秦江山吗?今夜,起兵!”
“什么?”
荆毅眉头顿时皱起,惊喜又难以置信。
赢长屹峻朗的神色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若不想玉皎去冒险,若不想这华秦再乱下去,唯有……委屈阿厉了!”
若让赢厉下台,一切战乱,就此结束。
“派人去守着前方松柏林,玉皎不会同意此计划,决不能让她知情,亦不可伤他们。”
赢长屹又连下三道命令: “其一,立即派人去咸陵城周边所有城池,将所有囤积兵器焚尽!”
周边城池城防兵想要接应咸陵城,绝无可能。
“其二,派一批人深夜潜入咸陵城所有满朝文武、乃至有影响力之人家中,逼迫他们一同力劝赢帝退位!
若有不愿者……杀!”
虽然外面诸多造反,但咸陵城内的百姓就在天子脚下,很不想繁荣的生活被打破,也对赢帝畏惧,至今没有什么人站出来造反。
若咸陵城、及满朝文武也跟着一同造反,赢厉毫无选择。
“其三,荆毅,你亲调五万精兵,随我今夜入城!”
龙卫大营总共就两万人,赢厉身边黑御卫里最精锐之人也与陈玉皎昏睡在松柏林中。
秦宫,毫无招架之力。
荆毅震惊无比,这桩桩件件,可谓是直中要害!
他家公子狠起来,竟然也有这般魄力!
“是!”属下这就去办!
“荆毅。”赢长屹又叫住他,沉声吩咐:“这些安排暂且瞒着母妃与国舅。
他们为我操劳二十七载,这一次,换我让他们安心。”
荆毅觉得有些不妥,可赢长屹神色间尽是白玉般的坚决:“你若不愿,此次事成之后,不必再跟随我!”
荆毅最终只得应下。
毕竟公子这些安排,足以今夜拿下秦宫!
明日朝阳升起之时,赢宫,将改朝换代!
这一夜,咸陵城彻底乱了。
龙台后殿。
赢厉还坐在高台之上,手中摩挲着一个墨玉扳指,周身威压沉沉。
赢国勋、甘老奉常等人,全都在冒死进谏,处死赢长屹。
赢厉,从始至终未曾说话。
赢舟陪在他身边,深夜,“咳咳咳……”他咳嗽声不止,但依旧未曾离开,焦急力劝赢厉:
“阿厉,万万不可做出此举,你定会抱憾终身!”
“阿厉,长屹兄长,他绝不可死……”
赢舟如雾笼罩的眉眼间尽是真诚的担忧。
甚至起身走下台,当众跪在地上:
“阿厉,你若要杀长屹兄长,便先杀了我!”
甚至对所有人言:“你们若再劝君上弑杀亲兄,便先杀本太师!”
他跪得笔直,如同雪中的一株劲竹。
并不是作假。
他从未想过,要让赢厉处死赢长屹。
他们是最好的手足,若是手足相残,阿厉他该有多难受?
即便阿厉这一生真坐稳皇位,可往后余生几十载,皆将在极度的痛苦中度过!
可就在这个时候……
有守宫将士焦急跑来:“君上!不好了!长屹君……长屹君他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