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将剑法逐一看罢,梅剑之甚觉其中奥妙良多。往常他不喜练功习武,对镖局一众镖头师傅的指点,全然不闻,视若无睹。此刻静下心来,反而沉浸其中,颇觉巧妙。
再翻几页,便是虚子显的成名绝技:“梦微笔谱”招式要领。梅剑之早已领教过这套判官笔法,与方才剑法相比,领悟起来自然更为迅速。苦于手中无趁手兵器,只得以指代替,一招一式,虽不甚精准,却也记得大致不差。不知不觉间,已是暮色四合,天色渐暗。
其时初歇,天际霞光万丈,映照在琉璃瓦房之上,红黄交辉,橙光相映,端的好看。梅剑之掐灭灯盏烛火,持起伞,缓缓步出长廊。
正当他行至大殿外墙之际,隐约听见殿内响动,随即一阵急促的吵闹声。梅剑之心中一凛,暗忖此地向来凋敝无人,会是谁在殿中吵嚷?遂立刻收敛气息,轻步无声地向殿内走去。
正殿高耸,分上下两层,梅剑之悄无声息地贴近。恐殿内之人察觉,轻身一跃,稳稳落在二楼外廊。自阁楼内的楼梯间缓缓而下,四周一片静谧。殿中光线昏暗,夕阳透过西侧窗棂,斑驳地洒在木制地板上。
梅剑之躲在楼梯一角,探头望去,却不见半个人影。心中不禁狐疑:“适才分明有人声传出,怎地此刻静悄悄杳无人迹,莫非是我听错了?”
又静默半刻,依旧不见人声人影。梅剑之料定是自己眼花耳乱,正打算起身离开,突然之间,一条黑影自殿顶房梁急坠,“砰”地一声,重重地摔落在地。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便即再无声息。
梅剑之心中惊骇,急忙跃下阶梯,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迎上前去。只见地上躺着的,竟是久未谋面的陈宛风,这一幕既惊又奇。那梁顶虽不算太高,也有两丈之距。武林中人,大多习练轻功,从梁上跃下,本应无甚大碍。然而陈宛风却似被人抛掷而下,毫无防备,整个身体重重地坠落,脸上、头上,皆有血迹渗出。
梅剑之见状,忙点住她几处穴道,那陈宛风“嘤咛”一声,幽幽转醒,见梅剑之蹲在身前,又惊又怒,声音微弱地问道:“你.....你干什么?”说着挺身要起,却觉脑后一阵痛楚,伸手一摸,竟满满地一手鲜血。
陈宛风大叫一声,再次昏厥过去。梅剑之见她面色愈发苍白,若不及时止血,恐怕会因失血过多而亡。顾不得嫌隙,奋力撕下自己衣角,准备包扎伤口。
“你....我怀中有....有金疮药.....你拿它....”陈宛风一时昏迷,一时又转醒,见梅剑之徒手包扎,顿生不满,忍着疼痛低低交代。
梅剑之不惯常备药散,正自苦恼,见她指尖缓缓指向胸胁,顾不上男女之别,立时取出,沿伤口轻轻撒就,这才包扎。
陈宛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怔怔地瞪着头顶房梁,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又开口道:“我腰上疼得厉害.....许是....许是断了.....你....救救我.....”她努力侧头,看向梅剑之,眼角泪水缓缓划过。
梅剑之虽对这衡山派的小师妹印象不佳,此时见其头破血流,难以行动,竟觉不忍,忙安慰道:“我定不会扔你在此不顾。”心中又想:“这皮外伤不难治,但她称腰肋折断,伤及经络,却是不妙。倘若不及时正骨诊治,怕是此后再难行走。”
他皱眉看着陈宛风,陈宛风也呆呆凝望向他,眼中满是哀求。
这时天色已黑,阳光遮蔽,整间大殿笼罩在黑暗当中。梅剑之道:“陈姑娘,你若愿意,我带你去见一人,她自有办法救你。”说的,正是慕容离。
他本想径自携陈宛风去寻那偏院中的吴春风,转念又想,此人虽年过五旬,性子却怪,唯有慕容离能得其青睐。加之陈宛风为衡山派掌门陈煌近的独生爱女,如今在山庄之内受了重伤,为保那衡山派不来滋事,亦需尽快知会。
陈宛风与慕容离碰面不多,仅从两位师兄口中听及,这位慕容山庄的庄主,性情孤傲,武功高深,便是已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秦默风,也不放到眼里。心中自然而然地,对其生出几分不满,又夹杂着些许畏惧。
这时闻言,不由自主地摇头不愿,但觉头晕眼黑,浑身骨骼没有一处不痛,心想天大地大,小命重要,万一日后再难行动,岂不年纪轻轻,便成了废人?只得点头应允。
梅剑之说了句:“得罪了。”转身朝向陈宛风身前,将她轻轻背起。二人借着月光步出厅堂,重新返回长廊。
陈宛风一手握着佩剑,一手持着适才六角亭中的琉璃莲花灯盏,趴在梅剑之背后。问道:“你是什么门派的?你师父是谁?”
梅剑之顿了一顿,回道:“在下无门无派,亦无师傅。”
陈宛风发髻上两条细软小辫儿垂下,自头侧一荡一荡,她歪着头枕上梅剑之右肩,但觉他气息沉稳,脚步有力,显然内力淳厚,于是撇嘴道:“不愿说便罢。”
那荒废的正殿与慕容离居所尚有几里,梅剑之不敢行之过急,唯恐再伤及陈宛风腰骨,只得缓步徐行。两人一路向南,陈宛风腰上断裂之处剧痛难忍,咬紧牙关,强忍着不愿发出半点声响,直至竹林之外,终是力竭晕厥。
梅剑之见她昏厥,放快脚程,渐而使出轻身功夫在青石板路上疾奔。一时朝南、一时向东地穿过大片竹林花谢,终于离流轩榭不远。
便在这时,那花丛深处,突然传出一阵“砰砰嗙嗙”兵刃交击之声。梅剑之循声望去,只见几条身影在花丛中忽闪忽现,暗夜之中,难以辨目。不禁心中一紧,忖道:“莫非有歹人闯入?”顾不得细想,背着陈宛风,向兵刃发出之处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