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韩章回忆起前生,那时他守着对陆依依的承诺,在二十年后回老宅接人。
当时,有意无意地,他向妻子贺媛隐瞒了回老宅的真实原因。
打算自己一个人去把陆依依和两个孩子接回京都以后,再告诉贺媛。
前世,他并不觉得自己过分,男人有妾室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他一个侯爷就是纳三、四个妾也没什么吧,可他就额外有这么一个女人。
虽然自己与依依先认识,先定情,但他还是将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放在前面的,比如要孩子这事。
前生他和陆依依有一儿一女,陆一鸣、陆一凤。
他与贺媛育有三子一女。自己是在已经有了两个嫡子之后,才回了一趟老宅,找了个借口,在这边住了一个多月。
那一次他与陆依依在老宅成了亲,其实也就是办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婚仪”,这才真正的与陆依依在一起。
这以后他时常会找机会回老宅。接下来的四年里,他和陆依依有了一儿一女。
同样是他东阳侯的儿女,这一对小人儿见不得光,随母姓,平日里没有父亲,怎的不可怜?
现在他的父母都已亡故,府里他这个东阳侯最大,他要去将他们母子三人接回京都,依依等了他二十年,他欠了依依的,欠了两个孩子的。
那两个孩子十几岁了,若能认祖归宗,对他们的嫁娶也大有好处,侯府庶子女的身份总比以前无名无份时要强上许多。
前世的他,这么做时并不觉得亏欠自己的妻子,他与妻子的长子已是世子,几个儿女的婚配都已经定下来。
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都是陪伴着妻子的,她作为嫡母正妻,将来老夫人老太君也一定是她的,自己压着依依二十年不能见光,不也是不想给她添堵吗?
他也没有想到,妻子会要和他一起去老宅。自己一开始就没说真话,现在自然也说不出来。
他想着这样也好,妻子总归要知道的,那就去吧,在那儿知道或许比他直接接回来要更好。
她有什么怨气、怒气就在老宅发了,在那儿磨磨性子,回京都后,妻妾也能和睦相处。
现在的东阳侯似乎不愿意再往下回忆,没想到接下来的两年,也仅仅只有两年,好好的贺媛死了。
贺媛得知真相后,要与他和离,要回京都,然后莫名其妙断了腿,他虽然心疼她受伤,但又卑劣地想,这样她就不能离开自己了。
只要她能容下陆依依,愿意为他低这一次头,而不是闹着要和离,她要怎么样都行。
可贺媛就是要和自己硬杠着。
他是后来才知道,整个老宅都是陆依依的人。
可笑从不管家的他还以为这些人是他东阳侯府的,虽然道理上的确是,但陆依依一家在此二十年的把持着,他们不来的时候,这一家子过得就像主子一样。
他带着贺媛刚刚到老宅的时候,还担心贺媛这个正妻会倚仗身份欺负陆依依。
最开始有争执纠纷时,他都是力挺陆依依,她为他守了二十年,在老宅看家也有二十年,妻子一来就处处生事儿,要换别人的人,要改别人的章程,又何必呢?
整个东阳府都是妻子管,等回了京都也仍然是妻子管,老宅这里又不住多长时间,凡事按老例就行了,变来变去,下人也很难做事,反正很快要走。
可直到贺媛身边的两个大丫头接连出事儿,贺媛断腿,整个人在半年的时间内就瘦的脱像,他才觉得这事情好像不对。
曾经有一次,他无意中呆立贺媛窗外,隔着窗户纸,听到陆一鸣、陆一凤言语刺激躺在病床上的贺媛,甚至还听到了啪啪两声,他怀疑是贺媛挨了巴掌。
可当他大步赶到室内,问贺媛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却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仿佛自己这个丈夫是个什么脏东西一般。
妻子沉默不语,陆依依替两个孩子求情,说他们绝没有动手打贺媛,那声音不过是他们说到激动处拍了桌子。
两个孩子去骂贺媛,自然不对,可他们也是这么多年吃了苦,受了委屈心里难受。
陆依依说自己不忍心在孩子面前说他这个父亲的不是,因此两个孩子就恨上了贺媛,是这个女人让他们没有父亲。
听到这里他也深感无力,两个孩子仅仅罚跪了不到半个时辰,这事儿就虎头蛇尾的了了。
他与贺媛的四个孩子再次从京都赶来,四个孩子见到母亲如今的模样,一定要将贺媛接回京都医治。
长子韩清华先撩袍跪下给他磕了头,然后就带着两个弟弟和他们从京都带来的人将贺媛抬上了马车,女儿韩清晏不离左右的照顾着。
他和陆依依的两个孩子在外探头探脑的,可能是陆依依不方便前来,让两个孩子来看看发生了何事,只是那个样子确实有点上不得台面。
韩清华在经过他们时,忽然出手抽了他们一人一个大耳光,力道狠得两人都摔倒在地。
韩章震惊之下脱口而出:“你做什么?!”
儿子答:“不过是嫡长兄教育庶弟妹,好让他们知道,以后对嫡母应该有怎样的礼数。”
女儿韩清晏道:“大哥打得好,只是此言差矣,他俩现在算哪门子庶子女,也配称弟妹?大哥打他们不过是主子教训奴才。”
本来见到贺媛如今的样子,他也是后悔害怕的,心里也同意孩子们赶紧带着妻子回京都治病。
可长子这么一闹,女儿又一唱一和的出言侮辱,他越发的觉得烦躁,家和万事兴,但这个家是和不了了。
“我还没死呢!”韩章只得怒斥:“他们的母亲也是你们的长辈,他们俩就是你们的弟弟和妹妹,家和万事兴,非要这么闹吗?”
韩清晏道:“如果事情已经超出了常理,那不平之处自然就有不平之声。
这里好歹是东阳府的老宅,三个哥哥算是东阳侯府的正经主子,可即便是大哥都支不动这里的一个下人,父亲真的觉得这是对的?
我还以为这里是陆府呢?正经主子过得比下人都不如,一帮子奴仆倒在作威作福。”
那一刻韩章茫然了,这些下人他是支得动的,怎么自己的嫡子女就支不动?所以贺媛说的是真的?不是挑事儿?
望着妻子和孩子们远去的马车,他心里是自己都没有想过的难受,等他回到贺媛那已经空荡荡的房间里,就更加的颓然。
陆依依极尽温柔排解,他却依然心头烦躁难安,其实从最初贺媛提和离起,他虽故意打压她,但心里对她的惦念却是一天胜过一天。
他怎么可能不在意她?
夜半时分,韩章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入睡,梦里全是贺媛的身影,却只是背影。
无论他怎么喊,她都不回头,无论他怎么追,她却越来越远。
韩章一头冷汗的从梦中惊醒,眼前晃动的仍然是妻子的背影。
这一刻韩章再也按捺不住,叫马房的人牵了马来,带着两个贴身小厮,趁着才蒙蒙亮的晨曦,就去追妻子和孩子们的车队。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没能再见上妻子一面,贺媛死了,两年,她被自己逼死了。
回头再想,她临死前得到的唯一一个公道就是儿女替她出头,打了欺负她的两个人。
而自己直到她生前的最后一次相对,仍然是在维护陆依依和陆依依的孩子,一如既往的没为她出过头,没有维护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