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安舜并不放弃,几乎每天都来。帮着妮子、精卫还有刚刚搬来的花婶子张罗开店。
两个弟弟妹妹下了学馆也常来。
有一天三兄妹一个也没来,妮子有些失神。
这几个人朝夕相处了六年,已经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若是忽然消失,总会空落落的难以割舍。
妮子安慰自己,这就是第一天,以后或许他们慢慢就都不来了。
可第二天他们三个又都来了。
精卫问:“昨天怎么一个都没来?是家中有事了吧?”
三兄妹却齐齐看向妮子,最后还是罗安舜说道:“昨天大哥成亲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如平常一般各干各的。
又过了一阵,通过武考入了京都营防,西郊大营当兵的罗安舜开心地来报喜。
只有精卫听了似乎有心事,并不像他们几个这么兴高采烈的,那几天早出晚归的。
这让妮子的心也莫名其妙地提了起来,一连好几天撑着不睡守着门,可算堵到了精卫。
“是不是出大事了?”
“可能要打仗了。”
“你怎么知道的?哪来的消息?”
精卫:“京都东西大营是皇家至关重要的兵力所在。
对圣上来说,羽林卫、御林军、东西大营,就是皇家和京都的保障。
以往东西大营招人,没这么容易。我徒弟功夫还行,只是……才十六岁的新兵啊。
不过,我也就是猜的,做不得数。”
妮子听了揪着心:“那你这几天是去证实了?”
精卫摇头:“是想,可没有证实,但好像要打仗的风声已经有了。”
妮子急了:“他才十六岁,能不能……”
“他不是独子,又是学武的。他自己大概也不会退。
你放心,若真有战,我和他一起去,我保他平平安安回来。”
妮子有些茫然失神。
或许这场战事在六年前,三个孩子落水时已有预兆。
那些风尘仆仆从边关赶来京都的人,带回王家一门三杰的奏报。
北戎新君登基,第五天即亲视边防。
叹其子民生于苦寒之地,对水草丰美气候更佳的吾境草原,挥鞭而指,言其铁骑必将横扫此间。
其后三诏连下,诏诏涉军防,扩军备战之意昭然……
当今天子六年前得此奏报,在边境图前驻足良久。若有一战,何时何地?何起何终?
是一战之后,积威有余庆,边境安稳,收纳供朝贺,四方臣服;
还是死伤惨重,青壮耗尽,溃败千里,山河破碎?
这一仗,北戎准备了六年。
六年后,北戎军频频调动,眼看大军压境。
战事一触即发。
半年后,罗安舜所在部开跋赴边关。
走之前,妮子想了一夜,第二天去了西大营找到罗安舜:“你说想娶我还算数么?”
罗安舜:“我还想娶你,可我现在不能娶了。等我好好的回来,就做数。”
精卫则频频去铁匠铺,准备各种乱七八糟东西。罗安舜走时,精卫跟着一起走了。
妮子也曾哭着不让精卫离开。
精卫道:“我答应过的,若有战,为国征召。”
罗安舜、精卫走后不久,罗安禹、罗安伊也渐渐来得少了。
妮子原本以为,他们的二哥不在这了,这俩人也就不来了。
直到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又见到他俩,俩人明显挨了打。
罗安伊对妮子哭诉:“大哥为了新大嫂打我们。”罗安禹低着头。
妮子赶紧给俩人查看伤势,给伤口上些常用药,知道俩人还被罚饿饭,饿得前胸贴后背,又忙着煮面条、煎鸡蛋、炒肉丝。
两个人吃得狼吞虎咽。
而新大嫂觉得自己好难,那个叫妮子的女人就如同阴魂不散一样,人虽不在这个家里,可处处是她的痕迹。
二弟在时,总是不在家,听说一天到晚在那个女人家里干活。从来都不知道帮帮他自己的家?
三弟、四妹也不与她亲近,原来还总是称那个女人为大嫂,要是说起来,就是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可在她看来就是故意的。
后来,让他们大哥打了他们一顿,二弟回来居然和他们夫妇大闹,简直吓死人,简直乱了规矩。
这两个小的,也是一天到晚跟着他们二哥,往那个女人家里扎。
说什么要把大嫂变二嫂,那个女人的脸皮可真厚啊。
等老二当兵走了,以为这两小的失了撑腰的,会老实消停点儿。
可但凡她要做什么,这俩人就唱反调。一口一个妮子姐在时,这事不是这样的。
现在究竟是谁管家?现在不是叫妮子姐了么,只要狠打一顿,改不了的口不就改了?
从这以后新大嫂就仿佛下了狠劲要治他们,让人看着他们,除了上下学馆,哪也不许去。
只要一听到妮子的名字就一蹦三尺高。
这天两兄妹躲着她悄悄议论,妮子姐打他们是高举轻放,不舍得用大力气。
这个大嫂打他们是下死手打,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还是妮子姐好。
这话被她听到了,可了不得了,又哭又闹又要和离。大哥若是不管,她不能和离也要抹脖子。
大哥狠揍了他们兄妹,竹板子打的,劈头盖脸,仿佛不是他们的大哥,衣服都打破了。
这还不算完,还要饿饭,要他们去给大嫂跪下敬茶道歉,大嫂不消气这事不算完。
俩兄妹饿了一天,第二天听说大哥大嫂出门了,哥哥领着妹妹,去了大厨房。
厨房的人以为他俩来找吃的,可俩人一人拿了一把菜刀。
两兄妹发了狠,但凡有下人敢拦,劈不死下人总也能自尽。
毕竟正主子也不在府里,下人们也就退让,眼看着两兄妹出了门。
罗安禹、罗安伊就来了妮子这。
花氏见两孩子吃面条那样,不禁问:“都去大厨房了,怎么也不拿点吃的?”
两兄妹看了石板之后道:“我们不吃她的饭!”
两兄妹被大哥伤了心,也气狠了。
花氏与妮子对望一眼,都觉得这事难办。要说起来,其实也能理解那位大嫂心里不舒服,只是这下手也太狠了。
可在她们这里住着,名不正则言不顺的,万一人家来找,没理由不让人把他们兄妹领回去。
那这兄妹俩回去就还有苦头吃。
要说劝劝,若是旁人还好劝两句,妮子被那位大嫂视为心头刺,花氏和妮子是一处的,只怕越劝越容易生事,成了火上浇油。
妮子心里急,她到罗家时,十六岁。
罗安尧、罗安伊,一个五岁一个三岁,两个奶娃娃似的圆滚滚的小包子,无父无母,可怜巴巴的又怯怯地看着她。
这六年她倾注了多少心血,小心翼翼护着长大。
如今似雨后初笋,挺拔秀丽,初有小公子小佳人的模样。
转眼就被打成这样,狼狈成这样。
两个半大孩子,一人一把菜刀走出自家家门。妮子心疼,她舍不得他们过这样的日子。
妮子想找罗安尧聊聊,这俩孩子可以放在她这里,可又觉得不合适,自己找他不合适,她这个提议似乎也不合适,可又放心不下。
忐忑不安地看两个孩子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像是在罗家一样张罗早食,雇了驴车,送两个孩子去学馆。
两人低着头,半天才道:“书箱还在家里。”
妮子一咬牙,让驴车改道,虽然不大愿意见面,但也没办法。
叩门之后,两人让门房传话,让他们各自屋子里的人把书箱拿到门房来。
随着书箱一起来的还有罗安尧和他妻子金曼,两个人见了大哥大嫂往后退,恨不得退回驴车上。
金曼扫了一眼门前的三人,对罗安尧道:“我说什么来着?若是无人窜掇,会这样与我们离心?”
罗安尧心里有气,自己教训弟弟妹妹,这俩人不服管教,居然提着菜刀闯出家门。
如今这俩人回来,见了自己和妻子,也不叫人,就像见到了陌生人似的,躲得老远。
于是斥责道:“你俩罚跪结束了?我让你俩起来了?!回去跪着!”
兄妹俩一听,气得直哭,转身回驴车上了。
罗安尧见状,更加加生气,正想叫仆人将他俩拖回来。
妮子上前道:“您看,今天先让孩子们去上学,他们有什么不对的,您回头再教训?”
嘴上这么说着,手里一左一右的拎起两个书箱,追着孩子们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等上了驴车,本来内心忐忑的三个人,忽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起来。
就这样,罗安禹、罗安伊先在妮子这里住了下来。
罗安尧也曾派马车来接,但两个孩子不愿回去。
住了一段时日之后,罗安禹对罗安伊说:“我俩衣食住行都在妮子姐这,妮子姐得花不少钱,咱俩回去问大哥拿钱吧?”
罗安伊道:“哥,回去有大嫂在,只怕会让我们回去也不肯拿钱的。”
罗安禹道:“那我们在路上守着,大哥常去家中那几个铺子,半道上截住他,要他拿钱给妮子姐。”
罗安伊点头:“嗯!”
等这两人半道上冲出来,一左一右的拦着罗安尧,把罗安尧吓了一跳。
看清是弟弟妹妹,没好气道:“是想回家了?”
罗安伊道:“我不回去,回去大哥你拿竹板子打我,劈头盖脸的,你瞧,”
她撩起前额的留海,指着一道不在近处仔细看,怎么也看不出的伤口:“幸好妮子姐每天帮着换药,洗脸洗头沐浴,都是妮子姐帮我,不让沾水。”
罗安尧见了,也有几分内疚。
罗安禹趁机道:“哥,妮子姐手里也没几个钱。我们住过去之后,她就更得精打细算。
我们不回去,但我们住在妮子姐那儿,我们的花销您总得出给妮子姐。”
罗安尧有点儿踌躇,是该给妮子钱,可原本打算她将弟弟妹妹送回来,自己备一份谢礼。
现在如果自己给钱,就是默认他们俩个在别人家长住了。
又劝弟弟妹妹:“搬回来住吧,你大嫂进门不久,你俩就住到外头去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罗安禹摇头:“哥,我们住在外面,或许大嫂也乐意的呢。”
罗安伊问:“大哥,是不是你还得问过大嫂才能拿钱?”
这下罗安尧脸上有些挂不住。
“胡说什么呢?大哥手上怎么会没钱?大哥给你们拿这点钱,哪里还需要问过她?”
兄妹俩听了这话,齐齐看向罗安尧,等他的下文。
罗安尧这话头赶到这了,又见弟弟妹妹俩人都瞪着大眼看着自己。
只得从怀里掏出银票:“今天刚从自家铺子里收的银子,交去钱庄换的银票。”
罗安尧正准备从中间取出一张,拿给他们。
两兄妹不客气从中间抽了三张:“谢谢大哥。”
俩人一溜烟地跑了。
可第二天,金曼就打听着道儿,直接杀到了妮子家。
金曼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指着妮子开骂:“不知道的才会以为你这样的人是心善吧,抢了别人的孩子来养,就是为了谋夺别人家的银子!”
她转了一圈,似乎周身的怒气在找一个突破口。
最后又转回来,仍然对着错愕的妮子:“你装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我夫君又不在这儿,我夫君的弟弟也不在这儿。还是省省吧。
孩子们来要钱,一出手就连抢带骗的拿了三张银票走,现在还想装不知道吗?”
妮子是真不知道。
俩孩子还没把银票给她。
只得道:“等两个孩子从学馆回来,我问问他们是怎么回事吧?
现在我是真的不清楚。”
金曼听了,冷笑:“两个半大的孩子,就有这份心思,在半道上拦着他们大哥拿钱,你现在红口白牙地两手一摊说自己不知道?”
花氏写道:“这中间兴许有什么误会,或者孩子们还没和我们说。
要不你明天再来?
等今天孩子们回来,我们问问,也总得听听他们怎么说的。”
金曼看了道:“好一个也总得听听孩子们怎么说。
意思我骗人的是吗?
你们真不知道也好,装不知道也好,那三张银票,现在必须给我拿出来!”
妮子问:“那银票谁给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