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洒下,照亮了马背上男人的面容。
云翊一眼便认出来人是谁,闪身从树干上跃下,稳稳地落在马前。
萧胤勒紧缰绳冷眼看他,虽是一脸大胡子,但也能明显看出,他此刻的心情很不爽。
云翊见陛下孤身回来,心中暗自揣测:看来此次去草原,只有两种可能性。
一是那个女人并非苏姑娘,陛下白白高兴了一场;二是那个女人确实是苏姑娘,但她不愿意随陛下回来。
无论哪种情况,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陛下,那接下来我们如何打算?”云翊壮着胆子问,“是不是......可以回京了?”
“不。”萧胤望向远方,眯起的眸底似酝着一场风暴,“先回朔州。”
“回朔州?”云翊有些诧异。
“回朔州与朔州刺史取得联系,然后书信一封送往胜州都护府。”
“陛下想做什么?”云翊皱眉,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召集兵马,攻打丰州。”
“什、什么!打丰州?”
云翊瞪大了眼睛,满脸写着不可置信,“丰州地广人稀,且背靠草原,想攻下实在不易,何况朝中兵力分散,如今少数兵力在京中休整,这个时候打战,是不是太突然了?”
“呵。”萧胤冷笑,满是不屑与愤怒,“丰州本就是我大凉地界,让他蛮族野人侵占三十余年,朕如今想收回丰州有何问题!”
“可是......”
云翊还想再劝劝,但萧胤已经策马远去,只留下一阵烟尘。
——
幸好阿音第一时间命奈雪送去凝心丸,吊住牧仁一口气,否则定是支撑不到赛神医赶回。
经过一夜施针救治,终于将牧仁的伤势稳住。
赛神医收起最后一根银针,疲惫地叹了口气:“老朽已经尽力保住他的筋脉骨骼,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但想要完全康复,至少需要卧床一个月。”
听后,阿史那鸢目露感激颔首:“有劳先生了。”
赛神医捋着胡须,眯起眼睛笑道:“可汗客气了,不过老朽这里最近的药材有些紧张......”
阿史那鸢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头对布赫说道:“你安排一批上等的药材送去济世堂吧。”
“是!”布赫抱拳离去。
交谈间,牧仁逐渐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他艰难地睁开双眼,看到可汗和阿巴还站在床边,急忙挣扎着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阿史那鸢连忙上前扶住他,“你现在重伤未愈,安心躺着休息。”
牧仁一脸愧疚地自责道:“是属下没用,不仅没有赢得比赛,还害得可汗您破费请赛神医来诊治。”
阿史那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人难防罢了。你且好好养伤,其余的不要多想。”
“对呀,父汗昨日可威风了,把打牧仁叔叔那些人统统惩罚了!”夭夭抢答道。
牧仁不敢相信的抬起头,毕竟他只是个护卫,何德何能让可汗为他出气。
“多谢可汗!”
又朝赛神医感激道谢:“多谢神医。”
赛神医摆了摆手,把开好的药方递给婢女,便背着药箱离开。
“都是自己人,言谢太生分了。”阿史那鸢对一婢女说,“照顾好他。”
“是。”
库里台大会持续了三日,最终魁首落在一个没什么身世背景的愣头青纳森身上。
是个初出茅庐的十三岁少年,但箭术却十分精湛。
阿史那鸢派人查了他的底细,确认无误,方才留下。
而布日古德自受伤后,确实也消停了些,这段日子没再听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传闻。
奈何好景不长,这样的日子仅维持了不到一个月。
这天清晨,一家三口正在王账用早膳,一名护卫匆匆进来回禀:
“可汗,不好了!探子收到消息,说大凉皇帝亲自率十万大军,从胜州出发,说是要攻下丰、丰州。”
“啪”的一声脆响传来。
阿史那鸢朝着声音那处看去,却见阿音双目微瞠,手中的筷子掉落在了地上。
夭夭喝了一口羊奶,好奇地看着娘亲,问:“阿娜,你怎么了?”
“没、没事。”阿音低头,拿起勺子继续用膳?
阿史那鸢收回目光,放下筷子起身,对夭夭说:“好好陪你阿娜用膳。”
“嗯。”夭夭乖巧地点头,然后夹起一块卷酥肉放到娘亲的碗里,甜甜地笑道:“阿娜快吃。”
阿音心不在焉地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点了点头。
阿史那鸢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对护卫道:“出去说。”
待两人离开后,乌云立刻重新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递给阿音,阿音接过,整个人却有些魂不守舍。
王帐外。
“现在是什么情况?”阿史那鸢沉声问。
“大凉打着收回故土的旗号,说是要将丰州收回去。陛下亲征,士气大增,大军三日前从胜州出发,预计七日后抵达丰州。”护卫恭敬回答。
“圣上亲征,倒是看得起丰州。”阿史那鸢不屑地轻笑,眼含深意,“率十万大军出征,看来此番势在必得了。”
怕只怕,是打着夺回丰州的幌子,要来和他抢人呢。
护卫:“依可汗之见,眼下我们应当如何应对?”
“我草原勇士还能畏惧他大凉不成?既然都打到家门口了,我等迎战便是!”阿史那鸢问,“丰洲城内目前驻扎的兵马总计多少?”
“不足两万。”
阿史那鸢略加思索后,道:“传令下去,派遣四万精锐骑兵,随本王一同前往丰洲迎战,其余兵马则留守草原,负责保护好可敦和阿巴还,本王不在的日子,尤其是要提防布日古德的人。”
护卫听后心有疑虑,忍不住道:“六万兵马对抗十万敌军,是不是人数过少了些?”
“据本王所知,萧胤近年来频繁征战,如今刚休养生息不久,此次出征的十万大军中,估计老兵和新兵各占一半。且丰洲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草原儿郎个个英勇,骑射精湛,无须惧怕他大凉!”
护卫恍然大悟,心悦诚服地点头。
阿史那鸢下令:“速将布赫和塔卢尔等人召来,随本王去兵帐商讨对策。”
“是!”
早膳过后,乌云便带着夭夭去了夫子那里上课,帐中就剩阿音一人。
见阿史那鸢回来,她急忙上前:“如何?当真要打仗吗?”
阿史那鸢迟疑了下,方才道:“音音,此战非我挑起,兵临城下,我不得不派军迎战。”
“可是大凉与草原三十多年来一直和平共处,当初娜木进宫,不就是为了免于战争吗?”
“和亲不过是个双方互不戳破的幌子,必要时,随时可以撕毁。不过萧胤突然领兵出征,的确令我有些措手不及。”
阿音微微张了张唇,满心自责地看他,“是我连累了你。”
萧胤那日来草原一直说要带她离开,她了解萧胤,知道他不是轻易罢休的人。
她以为萧胤得知她有了孩子,就会放弃。
是她天真了。
“不。”阿史那鸢最怕她乱想,于是耐心解释给她听。
“萧胤这些年没少征战,收回了不少大凉曾丢失的领土,加上布日古德接连在朔州生事,大凉攻打丰州不过是时间问题,或许是知晓了你的下落后,加快提上了日程。音音,这一仗是不可避免的,所以,请你不要胡思乱想。”
阿音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但心中仍有不安。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你打算何时出发?”
“今夜。”
“这么快?”
“嗯,军情紧急,自然要早些过去商讨布防。”
“让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这些年学的医术,总能派上用场不是。”
她不喜欢大凉,但她身上流的毕竟是大凉的血,而另一边,又是有恩于她的草原。
在医者眼中,一视同仁,她左右不了战争,但求尽些绵薄之力。
阿史那鸢毫不犹豫地直接否决:“不行!军中有军医,打仗非儿戏,我不能让你置身险境。”
“可是......”
阿音还想争辩,却被阿史那鸢打断。
“你若随我去了,夭夭怎么办?爹娘都不在身边,小姑娘半夜哭了谁都哄不住。”
他抬手用她垂下的发丝挽在耳后,眼中满是温柔与不舍,“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丰州城外四十里大营驻扎营帐中
萧胤、云翊、伍将军和胜州的徐将军四人围在一起,目光集中在中间的沙盘图上。
萧胤面色凝重,嗓音低沉:“你们可知道丰州城内现在有多少兵马?”
徐将军沉吟片刻,说:“常年驻守的估摸两万左右,只是丰洲城地广,我们需速战速决,不可拖延,拖的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伍将军赞同点头:“我虽然没和草原人直接交战过,但也听说过他们的凶猛和残暴。这些人打起仗来疯狂至极,绝不可轻敌。”
萧胤指着地图上的丰州城,“加快进程,无论如何,丰洲城,朕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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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烈阳天,风云突变,乌云滚滚,战鼓擂动。
丰州城墙上,旗帜随风飘扬,猎猎作响。
士兵一手持刀一手握盾,弓箭手也准备就绪。
城外,十万大军黑压压地一片,排列整齐,气势如虹。
萧胤身披黑色盔甲,骑着战马位于大军的最前方。
陛下亲征,令大凉士气大增。
随着一声令下,丰州城门大开。
阿史那鸢驾马迎战冲在最前面,身后无数士兵跟着从里头涌出。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动地。
大凉的士兵们架起云梯攀爬城墙,城楼上的士兵以弓箭和投石车还击,攻城者接二连三的中箭,然后从数米高坠下。
战场激烈的厮杀,刀光剑影交错,鲜血染红了大地。
阿史那鸢挥动手中的大刀,顷刻间,周围一群敌军纷纷倒下。
当看到不远处同样奋力杀敌的萧胤时,他瞬间如血脉觉醒,驾马直冲萧胤,手中的大刀招招致命,直逼萧胤的要害,似乎想要将他置于死地。
然而。萧胤每次都能轻松躲开并迅速反击,并未得逞。
这两个人似乎在斗气一般,同时从马背上跳下来,开始扭打起来。
萧胤出手同样毫不留情,刀法既快且狠,两把刀不断地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陛下亲征,倒是令本王惶恐。”
“阿史那鸢,我们之间的新仇旧恨,今日便算个清楚!”
“这句话应该由本王来说,你欺负本王可敦的那些旧账,本王早就想要跟你算一算!”
萧胤的脸色倏然阴沉,举起手中的大刀径直砍下去。
“原来世人口中不近女色的可汗,不过是个夺取他人所爱的伪君子!”
“陛下说话真是有趣,男未婚,女未嫁,现在是陛下好夺人妻才对!”
萧胤愤怒至极:“朕与阿音虽未成婚,但早已有了夫妻之实,若非你从中作梗,她早就成为了朕的皇后!”
听到这话,阿史那鸢心口猛地一阵刺痛,当即脸色骤变,趁着萧胤松懈的瞬间,朝着他的胸口就是一刀落下。
萧胤吃痛,反手朝着阿史那鸢的小腹挥下一刀。
两人各自捂住伤口,连连退后几步,然后同时看向对方,眼中满是愤恨与不甘。
对视一眼后,再次挥刀相向,继续厮杀。
从天亮打到天黑,打得精疲力竭。
他们的身上都沾满了鲜血,分不清哪些是对方的,哪些又是自己的。
最后,阿史那鸢翻身上马,率兵退回丰州城,城门关上。
布赫紧跟在阿史那鸢身后,当看到可汗捂着小腹,血流不止时,他这才发现可汗的手臂和小腹各中了一刀,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快去济世堂!”
城门外的萧胤同样也没讨好半分好。
他的肩膀和胸口各有一道深深的伤口。
见城门关闭,他像是突然被抽走浑身的力气,手中的大刀重重地插在地上,以支撑着身体不倒。
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试图止住不停渗出的鲜血。
云翊驾马赶来,连忙搀扶着萧胤翻身上马。
徐将军则负责带人清理战场,大凉士兵死四千二百,伤者尚未统计出来。
战场上剩下没被带走的草原人尸体是一千,具体多少不得而知,因为退守的时候,他们拖走了部分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