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应芷扯了扯唇,回以一个皮笑肉不笑。
“周姐姐如此盛情,我必是要到的。”
她其实有些疑惑,周梦楠性子坚韧,做事周全,说话更是滴水不漏。
连展太后那样的人她都能顾得妥妥贴贴,为何总是执着于把视线放在男子身上?
不是讨好二皇子,就是想凑到裴如璋面前。
自己选一个人品好、有前途的青年才俊,日后当家做主不好吗?
奚应芷无法理解她,正如她也无法理解奚应芷。
明明只是一个除了脸蛋一无是处的女子,为何能让冷漠无情的端亲王如此维护她,赐她一场平步青云。
两人就这么各怀鬼胎地定了赏花宴的行程,却谁都知道那必是一次不太平的宴会。
姚轻黄也听说了此事,拖着病重的身子开了自己的梳妆盒,捧着里头一套头面,轻轻擦拭起来。
似是有些羞于见奚应芷,她只派人将头面送到云芷院。
“姑娘,夫人说了这头面颜色好,您皮肤白戴着最能衬气色。
不过夫人毕竟年纪大了,不知道她选的首饰您喜不喜欢,若是您得空可以去她那选一选,夫人说了,日后她的首饰都紧着您来戴。”
奚应芷略一瞟了眼那副头面。
白玉镶金的底座,镶嵌着几颗硕大的珍珠,在日光下璀璨生辉,却又并不会太张扬,沉淀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优雅。
落在她掌心之中,又衬着肤色溢出生辉的华光。
果然是好东西。
姚家并不富裕,奚松这些年为官俸禄也并不多,姚轻黄手头虽然宽裕,却也绝称不上大富大贵。
这头面单从价值上来看,算得上压箱底的宝贝,定然是平日里攒出来的。
这样的东西,前世想来都是给奚应雪做嫁妆的。
奚应雪出嫁后,她远远见过几次,的确见她平凡的面容上满是富贵珠玉,远远看着像是一颗长满了宝石的树。
奚应芷没忍住笑出声来,见旁边两个丫鬟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奚应芷想了想才道:
“这副头面我收下了,至于去挑就算了,夫人这几日该静养,我就不去打扰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回了明华堂。
她们可看得明白,如今奚府也就是奚应芷说了算,姚轻黄虽还是夫人,却也得巴结着这个庶女呢。
赏花宴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奚应芷这日穿了件鹅黄色的褙子,下头是月白色的挑线裙子,梧桐将她一头乌发挽了个垂髻。
到了选头面的时候,奚应芷迟疑了一瞬,便选了姚轻黄送过来的白玉珍珠头面。
梧桐仔仔细细地将头面压在发鬓中央,边上又添了两支小巧的累丝含珠蝴蝶钗,并不张扬,却十分俏皮灵动。
装扮完毕后,梧桐捧了镜子到她面前。
奚应芷下意识抚了下鬓间头面上的珍珠,唇畔抿出一个有些羞赧,又有些窃喜的笑。
好吧,哪怕她不想承认,也没法掩饰这会她得到的温情的的确确打动了她。
大抵每一个女子在长大的过程中总是需要一个女性长辈的关爱与教养,不止是教养礼仪与学识,还有对女子本身形象与魅力的交流和展示。
她生命中出现过的女性长辈乏善可陈,陈氏虽然对她照顾关爱,却并没有那种耐心关心她的饮食起居。
范云云就更不必说了,那是个恨不得奚应芷燃烧自己,点亮奚应雪的主。
所以她虽然坚强,心底却也有某一个角落偶尔会提醒她,自己的生命中似乎缺了一块
眼下这副头面让她觉得,原来她也是个普普通通的,有父亲母亲疼爱的小姑娘。
穿戴一新,奚应芷去向陈氏请安。
姚轻黄这会也在,见了奚应芷,登时眼睛一亮。
却也识趣地没在陈氏面前多说什么,只克制地嘱咐了一句,在外别受委屈。
奚应芷淡然地点头,便出府上了马车。
周梦楠的赏花宴就在周府的后花园,离奚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奚应芷到了后没立刻下马车,在一旁等了等,见董慧来了她才打开车帘下来。
“芷妹妹!”董慧如小燕子一般扑了过来,“早就听说你回京城了,可惜书院学业越发重了,一直没能得空去看你。”
说着她瞟了周围一眼,压低了声音:“好容易今日休沐,周梦楠又搞什么赏花宴。
谁不知道周家二姑娘爱侍弄花草,这些花压根不是她的,却叫她拿出来显摆,可显着她了。”
奚应芷嗔她一眼,“董姐姐心直口快,也该注意别得罪了人,周梦楠如今在太后面前很是得脸,你可别叫她抓了机会拿你立威。”
董慧撇着嘴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却还是老老实实停了话头,两人并肩往周府走去。
她们到的算晚的,花园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周梦楠众星拱月地坐在湖边的凉亭之中,四周堆满了形态各异的秋菊。
她生的只是清秀,却也被百花衬得神采飞扬,雍容华贵。
董慧又扯了扯奚应芷的袖子,趴在她耳朵边上轻声道:
“这些时日书院每次考试,周梦楠都稳居第一,夫子对她赞不绝口,陛下也曾提及她的名字,周尚书如今将她捧得高高的,像是奇货可居。”
奚应芷一面听她说着,一面扯着完美无暇的笑冲着众人打招呼。
等董慧说完方才控制着嘴唇的动作不动声色道:
“以前她跟在秦雪莹身边,自然完事都不敢太出挑,怕抢了秦雪莹的风头。如今没了这个障碍,眼下才是她真正的实力。”
董慧若有所思。
若真如奚应芷所说,周梦楠的手腕心计,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几句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凉亭面前,周梦楠笑吟吟起身,带着众人来迎。
“两位妹妹来得真巧,刚刚上了今年新出的碧泉雪芽,听说是泰山上头加急送来京城的,是十年难得一品的好茶,两位妹妹快来品一品。”
她侧身引了两人入内,随即当之无愧地坐在主位。
奚应芷和董慧对视一眼,谁也没和她别这个苗头,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环顾四周后,惊诧地发现秦雪莹居然也到了,这会全然没了往日的高傲与嚣张。
面无表情地坐在下首靠后的地方,眸光静静地盯着周围的奇花,间或不甚明显地往奚应芷这边看一眼。
两人这下是真真吃惊了。
以往有秦雪莹在的地方,她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之娇女,何曾有这么低调的时候。
这会来看,秦雪莹和周梦楠两人全然像是到了个个一般。
难怪周梦楠如此得意,毕竟一个人翻身了若是无人做看客,不就成了锦衣夜行?
奚应芷神色平静,周梦楠反而有些不是滋味了,端着茶杯故意问道:“奚妹妹觉得这茶味道如何?”
奚应芷掀盖浅尝一口,笑眯眯赞道:“其香清,其味醇,其幽甘,果然是佳品。”
其他贵女也附和着点头称赞。
周梦楠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慢悠悠地问道:
“芷妹妹品茶倒是一绝,难道是经常品茗的缘故?不知妹妹平日爱喝什么茶?”
周围的贵女动作都顿了顿,秦雪莹眼底射出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嘲讽。
奚府不过是毫无底蕴的庶女,挤破头都挤不进勋贵世家的圈子,哪里会有什么好茶。
周梦楠这话,一来揭了奚应芷的老底,二来就是在嘲笑她装腔作势了。
是了,说得像模像样的,好似很见多识广一般,在座谁不知道她的底子,靠男人一步登天的货色,哪里配和她们同坐一桌。
董慧也听出里头的意思,忙解围道:“我平日的确经常和阿芷品茗赏花,阿芷性子恬静,于品茶一道很有天分。”
周梦楠似笑非笑,“是吗?”
俨然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董慧更急了,抓耳挠腮地想着如何解释好让众人都相信,却听得奚应芷轻轻地笑了。
“周姑娘不信也是正常,毕竟方才的话我不过是随口胡诌的,没想到周姑娘居然当真了,还如此郑重其事。”
奚应芷放下茶杯,借着袖子的遮掩扯了扯董慧的衣角,示意她别再多说。
在这种居高临下审视的视角中,你若费尽心机想着如何解释,如何改变别人对你的看法,那你就真正输了。
因为那意味着你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天然便矮了对方一节。
若想破局,该做的不是解释,而是以态度直接告诉对方,你没资格评判我。
果然,周梦楠闻言神色僵了僵。
奚应芷继续道:“听闻自打我从书院退学后,周姑娘便一直是书院的第一名,如今对品茶如此关注,可是日后书院也要考品茶一道?”
周梦楠脸颊又是一抽。
这书院头名,奚应芷在的时候都是落在奚应芷头上,而后她被太后气怒贬去积卢寺不得不退学,才让周梦楠拿了第一。
眼下拿这个来说事,不是生生打周梦楠的脸吗?
旁的贵女也不好多说什么,奚应芷纵然身份上不得台面,她们却也只能敬着不敢招惹。
一时间周梦楠被架在那里,不上不下好不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