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璋眸光倏地变得阴鸷,眼中满是被激怒后的暗流。
“奚应芷,方才你对我告白,我允了。明日就是好时辰,我会派媒人去奚府提亲。”
燕云冀吃了一惊。
等看清裴如璋眼底的慎重,原本自以为是的保护和那种在奚应芷面前的底气,就这么荡然无存。
“若奚府答应,无论日后我是何身份,你都会是我的正妻。”
燕云冀侧身对着奚应芷急道:“阿芷,你别听他巧言令色,父皇打定主意要惩治他,他给你的承诺不过是一纸空谈。”
奚应芷迟缓地眨了眨眼睛,像是睡梦之中被人忽地叫醒一般,带着大梦初醒的怔愣。
她很难说清楚此刻心中的感觉。
前世的经历,以及今生展太后对她说过的话,她一直都以为裴如璋是想同前世一样,让她做他的妾。
她自然是不愿意的,无关那人是谁,她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还和她一样是庶出的身份。
若是主母为人大度,庶出的子女还能有一席之地。
若是遇上姚轻黄和奚应雪那样的,被吃干抹净连骨头嚼碎了都未可知。
所以这辈子,若说她真的动过那种念头,自然是梁羽了。
少年赤忱而热烈,看着又格外好脾气。
而且他那样的出身,应当纳不起妾吧。
这会裴如璋的话,是她从未想到过的。
燕云冀或许会认为,如今裴如璋落魄,娶奚应芷便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可奚应芷清楚,以裴如璋的骄傲重诺,绝不会因为妥协而去娶一个女子。
他如今说这话,只能是因为,他是真心想娶她。
为妻吗?
奚应芷胸口重重跳了两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裴如璋凝视着她的眼,“奚应芷,你说,奚府会不会答应?”
奚应芷张了张嘴,像是被引诱一般·,“应当,是会的吧。”
裴如璋忽然就笑了。
他其实很少笑,平日里惯爱居高临下地蔑视别人,以至于大燕朝臣很少有人敢正眼看他,一提起他也多是说他可怖摄人。
其实他笑起来眉眼深邃舒朗,薄唇上翘,俊朗又清俊。
“既然如此,你还不站到本王身边来。”
奚应芷缓缓回过神,后知后觉明白了他的意图,忙推开燕云冀朝着裴如璋走了过去。
神色怔愣的燕云冀不自觉地动了动手,在即将拉上奚应芷的那一刻又紧握成拳收了回去。
如果面前这人不是裴如璋……
不,决定一切的压根不是裴如璋,而是奚应芷。
为什么?明明裴如璋已经被贬为庶民,而他却贵为皇子,奚应芷的态度却如此截然相反?
就因为正妻的名分?
不可笑吗?
他的母妃颖妃也不是正妻,却活得比天底下大多数女子都尊贵。
他会疼她,她跟着自己哪怕是做妾,也绝对比跟着裴如璋这个马上就遭殃的男人强上百倍千倍!
燕云冀大脑一团乱麻,还没想清楚他到底输在哪里。
裴如璋将奚应芷拉了护在身后,旋即抬手,挥出重重一拳,直往他脸上砸。
一个吃醋的女人是可怕的,古往今来多少史书都说明了这一点。
可一个吃醋的男人同样是可怕的,更何况裴如璋这样本质上他极为小气的男人。
虽然奚应芷乖巧地走到他身边消了他几分妒火,但让他在挑衅他的人面前还保持所谓的礼仪和优雅,燕云冀实在是太高看自己了。
他还没到让裴如璋克制忌惮的地步。
被连着砸了两拳,燕云冀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裴如璋,你好大的胆子!”
裴如璋面无表情地收手甩袖,负手于背后,站在气急败坏的燕云冀面前越发显得气定神闲。
“大胆又如何,你能拿我怎么样,只管滚回去找你那老子告状。”
这话羞得燕云冀面色又是一阵涨红。
“阿芷,你可看见了,这样狂妄自大的男人,你真安心将一生托付?”
奚应芷躲在裴如璋身后,缩着脖子躲避着他的眼神,闻言也是眼观鼻鼻观心地不吭声。
燕云冀心中越发焦灼。
那焦灼不只是他发现自己面对裴如璋时的无能为力,更来自于他对奚应芷的担忧。
“就算方才我的话冲撞了你,你也不必为了气我而做出这种决定。”
奚应芷立刻抬眼去瞟裴如璋,发现他的脸果然又黑了下来。
趁着他发怒之前,奚应芷忙道:“二殿下,你我只是萍水相逢,面都不曾见过几次,实在用不上你为我忧心。”
这话说得委婉,燕云冀却顿时就哑口无言。
仿佛他方才的冲动、愤怒、拈酸吃醋都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没了任何立场。
到了这个地步,他再待在这里可就真的不识趣了。
奚应芷隔得远远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知是不是看久了,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强烈森冷的感觉。
她立刻收回视线,假装自己在放空。
头顶传来裴如璋和气的,似是商量的声音:
“其实若论人品身份,燕云冀虽不如我,在大燕也算是佼佼者。他方才的话的确有几分鲁莽,你一时生气口不择言也是正常。”
奚应芷立刻警铃大作,抬眸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裴如璋语气循循善诱,“若你心中还是属意于他,只是不满他的态度,我倒是可以从中调停,也算是成就一桩好姻缘,你看如何?”
他嘴角甚至还挂了一丝亲切的笑。
可奚应芷很肯定,若她真的点头,或者是表露出一点迟疑,裴如璋这副带笑的模样立刻就会化为满口獠牙,毫不犹豫地一口咬在她脖子上。
奚应芷觉得有些牙痒。
理智上,她知道这会该说些好听的,毕竟方才裴如璋的确帮她出了一番气。
可情感上……
奚应芷抬起眼皮,勾起的唇角微抿,“这是你的真心话?”
语气温温柔柔的,像是在问一句最平常不过的寒暄,甚至还带了丝呢喃的味道,仿佛真的在期待裴如璋的答案。
裴如璋没有立刻答话。
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那眉眼甚至比平日看上去还要更凌厉唬人些。
呵,当然是他的真心话,以骨子里的高傲和凉薄,如何会强求一个心有所属的女人。
更何况他最是了解奚应芷,知道她看着乖巧,其实最是恃宠生娇。
若她知道你心中如何喜欢怜惜她,日后便要仗着这几分怜惜踩在你头上。
过去她做出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给自己甩了多少脸子看?
如今自己又亲口说心悦她要娶她为妻,她这小人得志的性子还不得尾巴翘到天上去?
眼下他当然应该让奚应芷看穿燕云冀的真面目,狠狠吃了亏吃了教训,日后才会心甘情愿、老老实实呆在自己身边。
裴如璋居高临下地斜乜着,二人不动声色对视片刻。
“不是。”
裴如璋声音还是很冷,冷得像淬了冰。
可那些和他语气完全不一样的话,就这么不受控制地蹦了出来。
他僵着脸,僵着脖子,僵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肉,甚至连身体内的血液都僵住:
“燕云冀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算什么男人。这世上最适合你的男人只有我一个,你若敢选别人,我保证你会后悔。”
自然了,他也不会给她后悔的机会。
奚应芷眨巴着眼睛,哪怕竭力控制,眼底的得意还是和井水一般咕咚咕咚往外冒。
漆黑的瞳仁里倒映出男人高大的身影,裴如璋觉得有些丢脸,又觉得身为男人,本就该呵护自己的女人。
他爹对展太后就是很好的。
话说到这里,他又想起展太后毫不犹豫地丢了他爹回京城的往事,沸腾的心冷却些许。
如今他已经不是端亲王了,奚应芷会另做打算也未可知。
奚应芷没察觉到他的心思,这会有些得意,却还是克制住了,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知礼:
“那你方才说会遣人去奚府提亲,是真心话还是权宜之计?”
裴如璋不满地蹙眉,“用女人的婚事做手段和文章是懦夫所为。”
言下之意是,他若单纯只是为了让燕云冀知难而退,大可不必以此为借口。
奚应芷笑得眉眼弯弯,眼底写满狡黠。
“原来如此,可是方才,我却撒谎了。”
裴如璋下巴蓦地一缩,心中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愤怒和紧张。
若是半年前有人告诉他,他会因为一个女子随意的一句话而如临大敌,只怕他会立刻砍了那人的脑袋去喂狗!
迎着他锐利的双眸,奚应芷慢悠悠道:
“方才王爷问我若去奚府提亲,我爹会不会同意,我说约莫是会,便是撒谎。其实答案如何,我并不知晓。所以,得请王爷自己走这一遭了。”
裴如璋俊脸黑了下来。
他看出来了,奚应芷是在耍他!
她想要什么?想要试一试如何用一句话就轻而易举操控自己的情绪吗?
他果然没料错,这个女人,但凡抓到一丝他的软肋和把柄,就会不知天高地厚地试图踩在他头上!
他应该恼怒的,可连裴如璋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压根提不起一点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