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来不及深思,盖因奚松很快让人来请她。
奚应芷心中沉甸甸的,却也不得不前去。
奚松神色不太好看,可见了奚应芷还是缓和了面色,语气也柔和得近乎怪异。
“回来了?今日在承恩公府可还高兴?”
奚应芷打起精神,“随意说些话就是,没什么特别的。”
奚松笑呵呵地点头,张了张嘴又道:“那吃的好不好?”
奚应芷笑意微收,在奚松紧张的眼神下轻声道:“爹爹有什么话,不如直说?”
奚松神色讪讪,抓耳挠腮半日才道:“这几日京都有出戏很是热闹,大街小巷都在唱……”
说着说着他便说不下去了。
奚应芷黑黝黝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在他的为难和吞吐之中慢吞吞道:
“爹爹想问什么?爹爹想问我,那出戏码之中唱的那个丢人现眼的庶女是不是我?”
奚松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爹知道不是你——”
“就是我。”奚应芷温声打断了他,“今夜在承恩公府,展太后安排了戏班子在展姑娘的生辰之上唱了这出戏。
如今那些赴宴的贵女都知道了,知道戏文中唱的那个不知廉耻、勾引贵人的庶女便是我。”
她语气冷静得不像是在诉说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这出戏,一部分在戏台上完成,另一部分却是由台下的裴如璋来完成。
若是裴如璋今夜没有发那一通疯,众人也不会将戏文之中被庶女所蒙骗的高官与他联想到一块。
奚松哑口无言,眼底满是深深的疑惑和绝望。
“怎么会这样呢?我的女儿怎么会卷入这样的事情中去?”
奚应芷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就是这样,爹爹准备如何做?”
兜兜转转,拼命挣扎了许久,满以为自己已经走上和前生不一样的道路,再也不会被那么轻易地抹黑、被踏入泥地。
她甚至以为,她已经有了在人前挺直腰板不必再委曲求全的资格。
一出戏落幕,轻而易举将她打回原形。
怎么会不恨呢?
可汹涌的恨意在胸口扑腾,旋即却消散于无形。
她不知该恨谁。
恨裴如璋吗?还是恨展太后?
人最绝望的不是被打入泥地,而是当你想恨一个人的时候,却发现你的恨对那人来说无异于浮游撼树,连一点涟漪都掀不起。
奚松看着女儿的神情,心中也掀起深深的迷茫。
他老实本分了这么多年,用过最迂回的计谋也不过是处置了姚轻黄和奚应雪。
眼下这个局面,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他几乎是一筹莫展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奚应芷似喜似悲,“爹爹将我送回山东老家吧,留在京都也不过是成为笑柄。”
“不行!”
他像是一个溺水者瞬间从水面抽出来一般,陡然清醒过来。
“你又没有犯错,我若是送你回老家,不是落实了那些不知所谓的污名!爹不会送你回老家!”
奚松斩钉截铁开口,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打转着。
“你不用担心,爹一定能想出办法的,不就是一个胡说八道的戏班子吗?爹去报官,将他们抓起来!”
看着他如困兽般背着手来回踱步,奚应芷眼神微动。
“爹,你不怪我吗?不怪我丢了你的人?”
奚松脚步一顿,抬头看她,满眼诧异。
“爹怎么会怪你,你的为人我最是清楚,进退有度又稳重大方,在两国会面的场合都如此妥帖,怎么会是戏文中唱的那样的人。
定然是别人刻意污蔑,这样肮脏的手段,又狠又毒,偏还是冲着我的女儿来。若这个当口我还怪你,那我跟那些畜生有什么区别,哪里配做你爹!”
奚应芷眨了眨眼,眼眶微酸着缓缓模糊起来。
“芷儿,你别哭啊!”
奚松语气急了起来,双拳捏得咯咯作响,“爹现在就带人去将那个戏班子砸了,让他们胆敢如此污蔑我的女儿!”
奚应芷忙拉住了他。
“爹!”她吸了吸鼻子,哪怕极力忍耐,仍是透出些许哭腔,让她更觉得羞赧。
“方才你自己都说了,唱这出戏的戏班子这么多,您砸得完吗?”
奚松怒道:“那也得砸,往我女儿身上泼脏水难道还想全身而退吗!”
他怒目圆睁,像头暴躁的狮子。
若是前世奚应芷见了这个模样的父亲,只怕要吓得不敢出声。
可这会,她却噗嗤着破涕为笑。
“爹,稍安勿躁。他们背后是展太后,您要砸也砸不出什么水花,反而还将事情闹大,女儿身上的脏水怕是更洗不干净。”
奚松见她笑了,心头的怒气和担忧顿时一消,可旋即又为难歉疚道:“都是爹无能,看着你受委屈都帮不了你。”
“这倒未必。”
奚应芷冷静下来,语气悠悠,“戏文中唱的主角可不止我一个,咱们家没法出手,另一个却未必了。”
奚松顺着她的意思去想,眉头蹙得更紧,“可那戏文唱的大官,只是个被蒙蔽的,并没有什么不堪。”
奚应芷冷笑,“那就给他泼脏水!”
若是你一个人无法解决问题,不妨将问题扩大,到时候自然有受到波及的人出来解决。
奚松怔愣一瞬,似是没想到这样的法子。
奚应芷收回视线,语气重新变得温和,“自然了,这样大不敬的举动,爹爹若是不愿,那咱们就再想别的法子。”
说到底,她还是没有那个自信,自信到认为奚松会为了她这个庶女去得罪端亲王。
没想到奚松只是愣了一瞬,就立刻道:“呸,怕什么大不敬!
他们都欺到咱们头上来了,还管什么敬不敬的!你说要如何做,爹立刻就去办。”
奚应芷心底最后一丝重负也随着这句话尽数散去。
原来她也并非是那个总是被丢弃踩踏的那一个。
“爹,您派人去戏班子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