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实事求是的,姚轻黄这番话说的很有道理,她也没有因为不喜欢这个人而出口驳斥。
姚轻黄笑得更真心了些,“所以儿媳想着这上香一事两个女儿去还显不出诚心,母亲若愿意,不如带了一家子一道去积卢寺走一遭。
母亲德高望重,想必菩萨见了更觉得咱们奚家心诚。”
陈氏不禁意动。
她在老家时便是个闲不住的。
如今到了奚府,虽说管了家,不过这管家的事也大多是婆子们在做,她只是过目知悉便是。
闲了这么些天,她骨头都有些发痒。
若是能去山上走一走……
姚轻黄见她神色,忙又加了一句,“听说积卢寺的素斋很是可口,其中一道合心莲叶羹声名远扬。”
陈氏眼睛亮了。
她最爱吃莲子,只是奚府的厨子做出来的味道总是平平。
她年纪也大了,不好为着口腹之欲大动干戈。
如今听姚轻黄这么说,不禁咽了两下口水。
“你是个心诚的,既然如此,咱们就一起去烧香,最好是都能心愿得偿。”
姚轻黄连连点头,请示了陈氏的意见后,又去打点明日出门要用的东西自是不提。
晚间从书院回来的奚应芷听了陈氏身边苓儿来传的话,下意识便错愕了。
“怎么忽然要去积卢寺了?还去得这样匆忙?”
陈氏身边除了奚松安排的老嬷嬷,旁的丫鬟大多是临时调过去的,并不很伶俐。
听奚应芷这样问,苓儿也不知怎么说,懵懂道:
“原本说是大姑娘和三姑娘约了谢家姑娘去上香,为着自己在大考的时候求一个好名次。
夫人顺嘴一说,老夫人也觉得是个散心的好地方,便阖府一起去了。”
奚应芷又问了几句,没听出什么不对来,确认这件事是巧合,心中原本的疑虑打消大半。
奚应莲是个藏不住话的,早就在她面前炫耀过要去积卢寺的事情。
奚应芷虽有些羡慕,却并没有想着要掺和进去。
一是怕人多生变,二是若奚应莲谋划的事情发生,她不在场还少些嫌疑。
如今奚府一家人都要去上香,那她还去不去就是个问题了。
姚轻黄心思缜密,非奚应雪可比,奚应莲可以利用奚应雪,却未必能将姚轻黄给耍过去……
若她在场,说不定还能帮忙牵制姚轻黄。
心中将厉害关系思量一通,奚应芷冲着苓儿笑道:“劳烦祖母和母亲挂记,我知道了,明儿一早我定然早些候着。”
说着又让梧桐赏了几个铜子,才将人打发走。
送完人回来后,梧桐便兴致勃勃地收拾起东西来。
奚应芷心里藏着事,没有多管她。
到第二日要出发的时候,见梧桐竟挑了件鹅黄织锦的褙子,上头绣了深深浅浅的穿花蝶,奚应芷这才蹙了眉。
“这衣裳只怕太显眼了。”
梧桐不舍地摸着那布料,“这衣裳还是上个月姑娘得了季山长的夸赞后夫人让人做的,后来姑娘多半在书院一直没机会穿。
如今都快立秋了,姑娘再不穿今年再也没机会,到了明年只怕又小了。”
这样说着,奚应芷也犹豫起来,伸手去摸衣衫上绣着的花样。
她一直就知道自己生得明媚,私心里素来也喜欢鲜亮的打扮。
前世不敢也不能在奚应雪面前出风头,重生后境况虽然好一些了,可那不想太招眼的心思只会更强。
这些漂亮显眼的衣裳,她竟一次都没穿过。
梧桐又劝道:“今日一家子人去上香,又没有外人在,佛寺里清清静静的,这衣裳只是花样好看,颜色不怎么招摇。
姑娘穿了去,老夫人见了只有高兴的,谁会说闲话呢。”
年轻姑娘哪会不爱俏,这样说着,奚应芷果然动心了。
前世她被奚应雪打压,十分的好颜色成日也是黯淡的,如今重活一世,难道穿件漂亮衣裳依然还要看人脸色吗。
抿唇笑着将衣裳换了,暗道奚应雪若要说酸话,只管让她说就是。
随即又梳了个平日里常见的流云髻,斜插一只莹润的珠钗。
乍一看并不高调,浑身流泻出的俏丽明艳却让人移不开眼。
到了二门处一家人会和的时候,奚应雪和奚应莲果然脸色不怎么好看。
奚应芷像是没看到一样,自若地冲着陈氏和姚轻黄请安。
陈氏年纪大了,很喜欢这样花一般鲜亮的小姑娘,出发的时候拉着她坐了同一辆马车。
剩下两个姑娘憋屈地和姚轻黄坐了剩下一辆。
正要出发的时候,范云云居然也挎着篮子上了马车,本就塞了三个人的空间显得更挤了。
姚轻黄自然端坐在主位,奚应雪神色不虞坐在左侧,剩下奚应莲和范云云挤在一排。
马车从青石板路上碾过,范云云身上的热气透过衣裳贴着奚应莲,惹得她没好气道:
“离我远些,我身上的衣裳可是新做的,若是弄皱了你赔得起吗?”
范云云求救般地去看奚应雪。
这些日子她一直贴身伺候着奚应雪,可以说是当牛做马也不为过。
这样掏心掏肺,奚应雪只要长了心,对她也该维护一二吧。
没想到奚应雪面无表情将脸转向车窗外面,像是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一般。
范云云立时露出丝伤心模样,原本激动的眼神也黯淡了,强扯出一个笑,“三姑娘说的是,奴婢这就下去。”
“不必。”
一直闭目养神的姚轻黄终于发话,“这些日子你操劳太过,合该好生歇息。若是有人怕你挤着她,外头的确空旷得很。”
奚应莲神色一僵,不忿地闭上嘴。
范云云便又面露感激。
马车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才到了积卢寺山脚,这处虽地处京郊,不过京都不少人都爱来这烧香。
奚府众人到的时候,蜿蜒的山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热闹得很。
陈氏最爱热闹,这些日子一直带着孙子,还没出来松快过。
一下了马车,连歇息都不曾,兴冲冲地便往山上去。
一直到了半山腰还脸不红气不喘,跟她比起来,奚府其他女眷可要狼狈得多。
尤其是范云云,本就日夜操劳精力不济,爬这一段路,已是面白如纸。
左手掐着掌心,右手用力抚着胸口,重重地喘气。
身子难受着,范云云双眼无神地去看前头的陈氏和奚应芷。
这一看,心里也难受起来。
奚应芷亲昵地搀着陈氏,笑吟吟地说着什么,间或伸手替陈氏拂开挡路的柳枝。
如此贴心乖巧,以往却都是对着范云云的。
还记得以前伺候夫人太过辛劳,以至于双腿胀痛,奚应芷知道了便等在她的屋子里,替她用暖炉温着腿,还会细心地替她按摩。
她在姚轻黄身边并不是很得信任,只是普通嬷嬷的份例,住的屋子也是和别的嬷嬷共同的通铺。
奚应芷身为奚府的二姑娘,却从没有嫌弃过做这样的事会丢了脸面。
以前她只觉得这个女儿懦弱无能,如今她将她的孝顺周道给了别人,范云云却有些后悔了。
想起姚轻黄跟她说的那些话,范云云眼底闪过异色,抚着胸口的手不知不觉攥紧了衣衫。
就这么一个愣神的功夫,范云云脚下一滑,整个人如断掉的树枝一般往后倒去。
“救命!有人摔倒了!”
听到这一嗓子,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香山地势并不陡峭,可这条路上却修了石阶,人这样滚下去虽然不会出人命,却定然会磕出重伤。
范云云也慌乱至极,凄厉惨叫:“阿芷,救我!”
被她用这样的语气叫嚷着,陈氏飞快地看了奚应芷一眼,搀着的手臂也下意识收了回来。
奚应芷面色未变,仿佛丝毫也没察觉到其中的暗流,甚至连身形都未动。
范云云于兵荒马乱之中看到她云淡风轻的神色,心中突然迸射出百倍的愤恨,那点子不忍和母爱全都化为即将谋划成功的怨毒。
沿着石阶如落石般滚了下去。
奚府众人全都发出惊恐的尖叫,姚轻黄焦急地往前迈了一步,甚至试图伸手去抓她,口中也急道:
“台阶这样高,若摔下去不死也要残,范嬷嬷是芷儿的生母,快将她救下来。”
话落,她就察觉到奚应芷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只是她满心都是记挂着的大事,并未将奚应芷的反应放在心上。
一帮女眷正惊慌失措着,斜侧里忽然蹿出一个人影,伸手拉住范云云的手臂。
饶是如此也为阻去势,那人被范云云带得也跌倒在地,右手重重砸在地上,众人都听到了清脆的骨头断裂声。
又往下跌了两级台阶,两人才稳住身形。
“范嬷嬷,你没事吧!”
姚轻黄第一个带人走了过去,“这位公子救了我家女眷,还请留下姓名,我家老爷必会重谢。”
那男子抬头,露出一张强忍疼痛的俊颜,赫然又是宁书元。
奚应芷自打范云云从石阶滚落又口口声声喊着她名字那一刻起,便看出今日必然是有阴谋在等着她。
面上虽然强装镇定,却也是下意识不想露怯的举动,实际上却还是有些紧张。
紧张不知是何人算计,更紧张不知那人目的是什么。
如今见了宁书元,提起的心居然落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