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兄妹意味深长的视线投过来,奚应雪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她想起昨夜和姚轻黄说起今日之事的时候,特意提起不必提前告诉奚应芷,等一切都板上钉钉了再告知,好让她无从辩驳。
没想到这个没眼力见的蠢货,居然就这样大剌剌地在谢家人面前提起来。
眼见气氛僵持,谢文渊还是于心不忍,站出来打圆场道:
“奚夫人约莫是庶务繁杂,一时忘记了,如今二姑娘既然来了,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和咱们一起逛逛园子。”
奚应芷笑着去看奚应雪的脸色,但见她面色黑如锅底,便识趣地没接话。
而是眨了眨眼,莞尔一笑:“世子和大姐姐青梅竹马,不知何时就要成了亲事,我这个妹妹还是不要在这碍眼得好。”
谢文渊和奚应雪本就定了婚约,加之奚应芷说话时神态俏皮,这话听起来不算逾举,反而算是踩了台阶下来。
谢文渊脸上挂笑,正要借坡下驴把刚刚的不愉快揭过,就听奚应雪皮笑肉不笑:
“二妹妹,你身为闺阁女子,天天把成亲这种话挂在嘴上羞也不羞。我和谢哥哥自小亲如兄妹,如何会成亲?你言行无状,还不跪下认错!”
原本刚刚松动些许的气氛顿时凝滞住了。
谢文渊皱着眉,满是不解和愠怒地看着奚应雪。
他们之间明明有婚约,奚应雪说这种否认话,不是明晃晃在打宁远侯府的脸吗?
就算方才他一时晃神,奚应雪心中不快,这话也实在太过了。
“雪儿,二妹这话并无什么不妥,今日奚府宴客,还是不要闹得太难看了。”谢文渊沉着脸劝了一句。
奚应雪却更怒了,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剜了谢文渊一眼,对他的话置之不理。
转而冲着奚应芷极具压迫感道:“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奚应芷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方才谢公子也说了,我的话并无不妥,姐姐没理由罚我。”
奚应雪眼光几乎能吃人,盯着她一字一顿:
“我是奚府的嫡长女,是你的嫡姐,管束好你们这些庶女本就是我的职责,所以,我对你罚也是赏,赏也是罚,你明白了吗?”
奚应芷没忍住目露讥诮。
这话说的也忒不要脸了,就差指着鼻子明说这宅子里就是她说了算,这些庶女她爱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若是以往,奚应芷可能真的会怕得跪下,委委屈屈地认错道歉。
盖因她若强辩,下一刻蓉蕴的大耳光可能就要呼过来。
可如今嘛……
奚应雪怕是忘了,她身边最恶的婆子蓉蕴如今被打得瘫痪了,屎尿都不能自理,没法帮着她欺压府中其他人了。
光杆司令,没毛的狐狸,有甚好怕。
奚应芷非但没跪,反而后退了两步,害怕地看着谢文渊,“谢公子,姐姐说的是真的吗?”
少女圆润的眼睛如林间受惊的小鹿,谢文渊心中飞快闪过一丝不忍,随即升起的就是对奚应雪的不满。
以往他只道奚应雪为人高洁、淡雅仁善。
可今日看她对着这样柔弱无辜的庶妹居然如此不讲理,分明是小肚鸡肠、心思狠毒才对!
谢文渊冲奚应芷安抚地摇头,“庶女也是正儿八经的主子,没得被如此作践的理。”
旋即看向奚应雪的眼神带上劝诫和警告:
“雪儿,你对府中庶妹管教严格是好事,可凡事过犹不及,太过苛刻传出去只怕被人误会你心肠歹毒。今日二妹也没说什么,我看此事就此揭过吧。”
奚应雪本就为奚应芷方才露出的柔弱风情而气愤嫉妒,这会听谢文渊居然如此维护她,肺都气炸了!
宽大的袖子里,拳头已经捏出青筋,可她却强忍着没有冲谢文渊发火。
一双阴冷的眸子如毒蛇一般缠着奚应芷,“你自以为进了麓山书院有了那么一点成绩,便轻佻张狂失了分寸,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分寸之内。”
奚应芷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惹得谢文渊又是一阵谴责。
奚应雪更气了,冷笑地丢下谢家兄妹,转身去接刚进门的客人。
谢玉璇拉扯着谢文渊的袖子,让他垂下头后轻声道:
“以往总觉得雪姐姐为人淡泊,不慕名利,可在书院这两天,我总觉得不是这样。”
谢文渊蹙眉,却没说什么,只伸手在谢玉璇手上轻拍了两下。
转头又看向俏生生站在一旁的奚应芷,“你姐姐惯爱使些小性子,不过心思却不是坏的。日后她若为难你,你便与我说一声,总不会委屈你。”
若只听这话,倒是个正人君子的模样。
可奚应芷没忘记,前世他是如何色欲熏心拉扯她,想要占她便宜。
这样的男人,就算装得再风度翩翩,也不过是个伪君子。
今日挑唆两人感情的目的已经达到,奚应芷可不愿意委屈自己和他周旋,当即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还和你说,我瞧着你说话也不是很管用的样子嘛。
方才大姐姐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拿刀子,也没因为你说两句就软和了,谢世子,没这个金刚钻,还是少揽这个瓷器活。”
言罢便摇着扇子往花园另一侧走去。
谢文渊看着她婀娜的背影,只觉得腰肢软得宛如摇曳的柳枝,伸出来的枝条扎得人心刺挠。
奚家这个二姑娘,以往是这么个性子吗?
他只记得她小家子气,为人刻薄,还喜好争强好胜出风头。
如今再看,虽然还是尖酸小气,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谢玉璇又拉了他一下,“大哥,咱们何苦在奚家受这个气,奚家人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咱们不如打道回府,也好让他们掂量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谢文渊迟疑,最终还是摇头。
他若真走了,奚应雪生气不说,只怕还会找她二妹妹撒气。
他是君子,自然舍不得美人受委屈。
自家哥哥这样说,谢玉璇也没法子,只得不甘不愿留在奚府。
不过她到底心情不好,没像往日一般跟奚应雪形影不离,而是一个人站在花丛中赏花。
奚应莲瞧见她落单,眼珠一转,忙热络地凑了上去。
那头,奚应雪也是孤身一人。
不过她如今身份不一般了,进了麓山书院和贵女们同窗,在往日那些小姐妹面前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高傲。
“阿雪,麓山书院好玩吗?夫子们都教些什么呀?”
“听说书院里念书的都是真正的侯爵权贵之女,阿雪跟她们一起念书,通身的气派果然不一样了。”
“好在阿雪不是那种巴结权贵的人,就算进了麓山书院也没忘记咱们这些旧日的姐妹。”
奚应芷远远地瞥见她嘴角翘得老高,却还偏要装作不在意的模样,硬生生摆出人淡如菊的姿态,只觉得滑稽又可笑。
就在奚应雪侃侃而谈书院里的事情时,一个突兀的声音横插了进来:
“不是我说,奚应雪入学六天,光在家就躺了四天,你们问她能问出个什么劲来,还不如问问奚应芷和奚应莲呢。”
众人闻言顿觉有些尴尬,待看清说话的人是谁,顿时又不觉得稀奇了。
陈锦慢条斯理地走上前来,假惺惺地关心道:“听说你受了很重的伤,怎么这么急着就回书院去呢?
反正你两个妹妹在,回家和你说说每日夫子教了什么就是了,何必如此急着,伤了身子可划不来。”
她的父亲便是六品都统陈真,两家一直不怎么对付,两家女儿自然也是彼此不服输。
偏偏如今奚家三人进了麓山书院,陈锦硬生生被压了一头,今日奚家又特意请她赴宴,不就是要在她面前炫耀的意思?
陈锦素来要强,哪会眼睁睁看着奚应雪在她面前风光。
这番话说得很是直白,几乎就是在明说奚应雪生怕被两个妹妹抢风头,宁愿带着伤也要去书院。
其实这种事情放在京都的贵女身上很常见,可落在奚应雪身上,众人看她的眼神就变了意味。
毕竟她可是出了名的不慕名利、不计得失的宽厚人啊。
怎么会做出如此急功近利、强出风头的事呢?
方才夸奚应雪不巴结权贵的女子,顿时有些尴尬了。
奚应雪被众人的眼神看得脸颊吭哧涨红,却又无法反驳,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去。
两个妹妹,一个跟在谢玉璇身边跟哈巴狗儿一般,另一个……
奚应芷手举团扇半遮面,朝她投来委屈、害怕、柔弱的视线。
而她的未婚夫更是丝毫没有替她解围的意思。
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奚应雪浑身发抖,转头强撑着气势冷冷道:
“这都是我们奚府的家事,陈姑娘若是来赴宴便请好生玩耍,若是有心闹事,奚府不欢迎你。”
被团扇遮脸的奚应芷撇了撇嘴。
这个说法,太无力了些。
官家贵女之间的言语机锋而已,不动声色地讥讽回去也就是了,哪有这么明着撕破脸赶客的。
也是,奚应雪这个人,除了会装出一副高雅恬淡的模样之外,别的智谋机锋都是平平。
不过是有蓉蕴这么一只疯狗死心塌地替她咬人,又有奚应芷这个傻子宁愿脸面都不要地维护她,才让她活得如此轻松风光。
如今没人在她身边,只能靠她一个了,可不就露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