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此前他虽然不喜奚应雪在书院时污蔑奚应芷作弊,却也当作是她被静仪郡主威势所逼,情急之下说出的话。
可如今一个婆子受罚,还是如此无礼张狂的婆子,奚应雪居然重伤之中分神来保她。
就连奚松这个身外人都觉得齿寒兼气愤,更何况奚应雪这个当事人?
见他脸色不好,也没有要松口释放蓉蕴的意思,碧落焦急地磕着头,“老爷,不能再打了,再打蓉嬷嬷真的会没命的!
姑娘和蓉嬷嬷情分非比寻常,真的没命了姑娘定然会悲痛难忍,身上的伤会更加难愈的呀,求老爷好歹心疼心疼姑娘吧。”
她哭得叫奚松一阵心烦,一脚将她踹翻,如困兽一般怒吼了一声:“停手,别打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响起,不过很快又被蓉蕴惨叫连连的哀嚎给遮掩了过去。
奚松揉着眉心挥手,“送回雪儿院子里去,这一次只是小惩大诫,以后还在我女儿面前不恭不敬的,老子不会再手软。”
说完这句话,奚松便半是心虚半是歉疚地回头,看着奚应芷讪讪一笑。
“爹帮你教训了这婆子了,以后她肯定不敢了。”
奚应芷没说话,委屈地看着他,眼底缓缓蓄上了眼泪。
轻轻抽噎一声,眼眶里的泪便似珍珠一般滚落,砸得奚松心头便是一颤。
“乖女宝,别哭了,这事是你姐姐对不住你委屈你了,可你们终归是姐妹,难道还能变成仇人争个输赢吗?”
“我不委屈。”
奚应芷哽咽着打断了他,急促地用袖子把眼泪擦干,露出一个湿漉漉的,带着涩意的笑。
“我是庶女,生来不如人,哪里敢奢望跟姐姐相提并论,这么些年,我早都习惯了。”
佯装坚强的模样比泪如雨下更让人难受。
奚松捏紧了拳头。
在他印象中,这个女儿一直沉默、瑟缩、懦弱,甚至有点阴郁,他连这个女儿长什么样都有些模糊。
可今日看着她如此伤心委屈,方才知道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家中奚应雪端庄聪慧,奚应莲娇俏可爱,他宠着她们的时候,这个二女儿又在哪里呢?
有没有冷着饿着?
蓉蕴欺负她肯定不是一两次了,她经常被府中下人欺负吗?
她究竟是怎么长大的,以至于她认为自己生来就不如人?
看着这张与自己有三分肖似的脸,奚松脑海中不可抑制地闪过年幼时因为家境贫寒,被同村富户家的孩子欺负,压在地上打的往事。
他在战场上不要命地赚军功,自以为已经完全和过去那个自卑难堪的自己完全割裂,难道他的女儿,还要走一遍他的老路吗?
他又想起长梧曾经委婉地说过,奚应芷在后宅,过得连丫鬟都不如的话,心中的愤怒愈加汹涌。
“胡说八道,都是爹的女儿,有什么不如人的。”
奚松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今日这个老婆子欺负你,念在初犯爹小惩大诫替你出气,要下回再有不长眼的来找事,我让她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这话说得杀气四溢,奚应芷被吓得缩了缩肩膀,奚松忙收敛了怒气。
旋即却见奚应芷双眼放光,满脸崇敬:“爹爹好生威风,有爹这句话,女儿谁也不怕了。”
少女双手握拳攥在胸口,“等我长大了,也要像爹爹一样厉害。”
奚松心里头忽然就生出一丝愧疚。
他最忽视的女儿,却如此孺慕他。
他真不是个人啊!
百感交集的奚松又大手一挥,“你要是想像爹一样厉害,现在就该历练起来,明日爹送你两个铺子练手,你好生打理着。”
看奚应芷面露难色似要拒绝,奚松虎了脸,“怎么,嘴上说不怕了,连这点苦都吃不了?”
奚应芷为难地抿着唇,“女儿是怕母亲生气,怕爹爹和母亲因此不合,毕竟平日爹爹是舍不得和母亲对着干的,此事不如先问过母亲的意见吧。”
奚松神色先是一僵,然后便是窘迫羞恼。
“胡说八道,这奚家万事都是我做主,你母亲难道还会跟我对着干!罢了罢了,我一会便跟她说清楚,明日就将铺子的契书送给你。”
奚应芷终于破涕为笑,“父亲母亲和睦,女儿才高兴。”
奚松心头又是一阵五味杂陈。
难道他在儿女们眼中,竟是畏妻如虎的形象?
不应该啊?
怀抱着这个疑惑,奚松到浮雪堂的时候,刻意沉着脸,浑身凛冽气势。
得知奚松来了,姚轻黄忙放下药碗,俯身在奚应雪耳边轻声劝道:
“方才娘劝说你爹,写奏折参静仪郡主为你讨回公道,他如此疼爱你,你好歹说两句软和话让你爹心里舒服。”
奚应雪撅着嘴把头转向床沿里侧,“我不是二妹妹,说不来那些讨好人的话。他是我父亲,本就该为我做主。”
奚松撩开门帘进来,正听到这句话。
闻言,本就沉着的脸,更黑了。
姚轻黄暗骂了一声冤孽,可看着她浑身鞭伤累累,又化作心疼。
拿帕子沾了沾眼角,起身迎了奚松进来。
还未等他坐定就殷切地问:“老爷的折子可写好了?”
听见这话,奚应雪也伸长了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奚松看她只是躺着,也不说起身点个头行礼,连一声父亲也不曾叫,心中不快累积得愈发深。
他自问对这个大女儿是捧在手心,疼在心中,可她对自己半点恭敬也没有。
哪像芷儿,自己对她关怀甚少,她还如此崇敬孺慕自己。
两相对比,原本对奚应雪还有些怜爱,这会也所剩无几了。
眸光在姚轻黄脸上扫视一眼,食指重重在小几上敲了两下,“茶呢?”
姚轻黄脸色一僵,后知后觉才发现,这浮雪堂的丫鬟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可果真一个奉茶的也没有。
姚轻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