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太后的寿宴办的恢宏盛大,等外命妇朝拜之后,时间已经临近午时,也到了该开宴的时候了。
郑惜年因为庄红袖的话,今日对二皇子的关注明显多了许多,不过也有顾忌不到的时候,毕竟今日这种场面,若是哪里再出了问题,她与顾知凝都承担不起帝王的怒火。
郑惜年旁敲侧击的向顾知凝打听永安的情况,可惜顾知凝一问三不知,什么都没有打听出来。
她也就只能作罢,安心负责宴会的事情。
尧帝带领群臣向魏太后贺寿,各种珍奇异宝流水般的呈上去,魏太后都笑着接了,同样也赏了不少东西下去,一场寿宴一直热闹到了晚上。
李元睿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江昱,心中很是忐忑,昨日,他身边的一个小内监突然消失了,就是在糕点上下巴豆粉的那个,好好的人,突然就不见了,到底是年纪小,心中顿时有些惶恐。
再加上今日永安并未出席,心中更是担忧,生怕父皇怪罪,再加上郑惜年时不时的又看向他,一时不敢有动作,整场宫宴下来,倒是安分了不少。
到了戌时,这场热闹总算渐渐安静下来,朝臣们各自出宫,尧帝也亲自送了魏太后回福宁殿。
今日是太后寿宴,皇子公主们可以不必去上课,也可以留宿在各自母妃宫中一晚。
郑惜年在李元睿想要回外宫的时候,叫住了他,温柔却不容拒绝的拉着他回了栖梧宫。
栖梧宫里,郑惜年看着眼神有些飘忽的李元睿,心中更是一沉,看了看桌上的糕点,笑着说道:“睿儿,宫宴上可是没有吃好,姨母瞧着,你都没怎么动筷子,姨母命人给你准备了一些糕点,你尝尝?”
说完,把那盘糕点推向李元睿,李元睿本就心虚,此刻见到与昨日一模一样的糕点,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姨母,儿臣还不饿。”
“睿儿,你告诉姨母,你是当真不饿吗?还是觉得这份糕点里面有什么东西,你不敢吃?”郑惜年的语气中温柔又带着一丝严厉。
李元睿低下头,唇角微动,随后抬起头说道:“姨母说什么,儿臣听不懂。”
“睿儿,昨日你为何要突然赏一盘糕点给江小公子的伴读?”郑惜年继续问道。
“儿臣是,儿臣是觉得那个伴读可怜,一直饿着肚子,一时好心,才赏了他一盘糕点。”
“好,那姨母问你,为何那么多的奴才,你偏偏就赏他一盘糕点?这个伴读莫非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是昱表兄的伴读,儿臣想与昱表兄交好,这才赏了他。”郑惜年一句接一句的问话,让李元睿都没发觉自己的回答有些矛盾。
“睿儿,你在撒谎,那份糕点里放了东西,你想与江小公子交好是假,想为难他的伴读是真?对不对?”眼看着李元睿的谎越说越大,郑惜年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
“他不过是个奴才,你为何要为难他?还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你在书房里学的就是这些吗?还不快说,糕点里到底放了些什么东西?”
“姨母,儿臣只是让人放了些巴豆粉,儿臣就是一时想错了,儿臣知错了。”郑惜年到底是在宫中待了快十年了,如今又掌管宫务,若是性子太软,也压不住底下的人,此刻气势一出,威仪尽显,李元睿顿时就慌了,忙不迭的说了实话。
“巴豆粉?好,姨母先不问你为何想出如此愚蠢的办法,姨母问你,既然知道里面放了东西,永安公主要吃的时候,你为何不阻拦?公主是你的妹妹,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她吃下去吗?”郑惜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些。
“儿臣,儿臣一时没反应过来,永安就吃下去了,儿臣知错了。”李元睿低着头认错。
“没反应过来?你是兄长,明知道里面有东西,说声不给,难不成永安还非要从你手中抢一盘糕点不成?
你只是以为里面的东西不致命,吃了也没事,若是抢回去,难免引起别人的注意,怕别人看出你的计划,对不对?
其实你最怕的是陛下对你失望,怕陛下因此不喜欢你,是不是?
为了不让陛下失望,你今日放了不致命的巴豆粉,就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妹妹吃下去,来日,若是放了别的东西,你是不是为了维护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形象,即便是毒药,也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兄弟手足吃下去啊?”
郑惜年眼中带有一丝失望。
李元睿被说中了心事,低垂着头,他就是如此想的,他那么努力读书,上进,父皇才会对他高看一眼,若是因为这件小事,让父皇失望,他岂不是白费了这么多心思,不过是巴豆粉,又不致命,顶多拉肚子罢了。
“你以为你的小心思,别人不知道吗?这世上,有些事只要做过了,便会有痕迹。更何况,这是皇宫,一棵草都长着耳朵眼睛,一块石头都会说花。我问你,昨日帮你做事的那个奴才是不是不见了?”
李元睿直到这时才真的有些慌乱,他的眼睛里满是惊慌失措,小声的问道:“姨母是怎么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睿儿啊,因着昨日是迎接魏太子妃的接风宴,今日又是太后的生辰,陛下才把此事压了下去,只是拿了你身边的奴才,整座皇宫都是陛下的,什么事都逃不过陛下的眼睛,
你要记住,你是陛下的儿子,却也是陛下的臣子,君臣君臣,陛下先是蜀国的君王,才是你的父皇,你想要什么,大可以直接说,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非是君子所为啊。”
郑惜年直到让梁德瑞再仔细的去查,才明白,原来昨日不是无事发生,而是被陛下压了下去,而且此事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关雎宫的如贵人进了宫正司,可是到如今都没有出来。
而且翠微宫那里,怕是永安公主不只是吃了巴豆粉,到如今连个风丝儿都透不出来,这次睿儿怕是被人当枪使了。
昨日查不出,今日偏又查出了,这是陛下允许她知道了,可她知道的有些晚了,也不知永安公主现在到底如何了?
李元睿有些慌乱,一双眼睛盯着郑惜年,问道:“姨母,是不是父皇已经知道了?那儿臣怎么办?父皇是不是对儿臣失望了?”
到底还是孩子,郑惜年的眼神里带着一抹疼惜,摸着李元睿的肩膀说道:“睿儿,有错就去认,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事是你做错了,你便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明日去向陛下认错,你是陛下的儿子,只要你实话实说,陛下是不会怪你的,明白吗?”
“儿臣知道了。”李元睿点点头,眼中没有丝毫悔意,却多了一丝怨怪。
郑惜年看到了,却故作不知,继续说道。
“睿儿,昨日之事,你错在有三,第一:不该因为逞一时之气,便用巴豆粉去害人,虽然巴豆粉不致命,可你能保证别人不会借着你的手,换了你的巴豆粉,而添些其他的东西吗?若是当真有人因此出了事,你心中可会安宁?
第二:不该为了自己,不顾永安公主的安危,永安公主是你的皇妹,作为兄长,纵然不是同母所生,可也应该去维护手足之情。
第三:既知自己做的不对,便该直接去坦白,而不是想着瞒天过海,草草了事。”
见李元睿一声不吭的坐在那,头都要埋到胸口了,郑惜年也不好再说,只是说道:“你回去好生想想,若是害怕,明日姨母陪你一起去见陛下,再去看看永安公主好不好?”
“好。”李元睿低声应了,看不清表情,沉默的坐在那里,看着倒是多了一丝可怜之态。
郑惜年还想再说些什么,看着李元睿一副拒绝交谈的倔强模样,终究没有开口,而是让人领着他下去休息。
“主子,这事不怪主子,殿下也是年纪小,一时想差了,所幸公主那里没出什么大事,改日您再和殿下好生分说一番便明白了。”风信给郑惜年揉着额头,安慰道。
郑惜年摇摇头,没有出声,只是心中担忧,她知道李元睿自小便长在绥寿殿贵太妃身边,贵太妃不会苛责他,却也对她不会太亲近,致使他小小年纪便学会了察言观色,偏生他又早慧,心思重了些。
好不容易到了栖梧宫,还未感受到她这个姨母的几分疼爱,又搬去了外宫,虽然宫人奴才一大堆,可都只会顺着他,奉承他。
陛下是他的父皇,让他仰慕,让他敬佩,久而久之,陛下随口的一句鼓励,都能让他高兴许久。
自小缺失疼爱的他,越发执着于陛下对他的态度,以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时间长了,倒是有些偏执了。
“罢了,终归是本宫的错,是本宫没有教好他,让他小小年纪就有了这样多的心思。”郑惜年轻叹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
“殿下年纪小,主子慢慢教就是了,想必经此一事,殿下也能成长许多。”风信也只能如此说道。
可事实上,皇子们住在外宫,每月休三日,若是这三日,以温习功课的名义,不进内宫的话,主子怕是连话都与他说不上一句,如何去教导他?
纵使外人眼里二人并不亲近,可若是出了事,也就只有郑惜年会为他筹谋,为他打算。可惜殿下现在一叶障目,看不到这些,白白的去伤主子的心。
纵使伤心又如何?郑惜年还是会一心一意的为殿下考虑,今日的话,也不知能否听进去,风信胡乱的想了许多,终究没有再说,主子已经很疲累了,还是让她松快一日吧……
而外宫此时,穆清宴的住处来了一个意料之中的故人。
福顺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穆清宴,等穆清宴看完,才低声道:“太后的意思是,命奴才即刻送王爷出宫。”
穆清宴珍视的把信纸收好,没有多说,跟着福顺离开了,只是出宫的时候,回首望了望深宫的方向,目光灼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或许是赌赢了……
临近子时的时候,宣室殿里,尧帝依旧没有休息,正在与姚子信下棋。
随喜悄声走进来,小声回禀:“陛下,定北王已经出宫了,是福宁殿的顺总管亲自送出宫的 。”说完看了看尧帝的脸色,却是一片平静。
“孤知道了,不必去管,务必不要让定北王安然无恙的回边关。”尧帝淡淡道。
不要安然无恙,却也不要真的杀他,只是让他一路不要走的太顺利。
“是,奴才遵旨。”
姚子信沉默不语,看着眼前的棋盘,平局,倒是难得。
“用不用我出手?”姚子信挑挑眉,问道。
“不必了,过几日,皇姐便要回江宁,你不跟着,我不放心。”尧帝摇摇头,拒绝了。比起杀定北王,还是平安回江宁最重要。
姚子信点点头,没说话,随后起身,隐于暗处,不再露面。
尧帝看向殿外,微微挑眉,穆王叔,你可准备好了吗?
“随喜,宫正司那里有什么动静吗?”
“回陛下,如贵人被用了重刑,却依旧没有吐口,昨儿夜里咬舌自尽了。”随喜回道。
不只如此,昨儿夜里被抓的宫人,在宫正司的酷刑之下,大多已经死绝了,尸体都被拉去焚化,估计早就变成一捧灰了。
“知道了,下去吧,等等,二皇子那里如何?”
“陛下,二皇子今夜歇在了栖梧宫,景夫人与二皇子说了许久的话。”
“嗯。”尧帝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随即识趣的下去吩咐了。
魏太后的寿宴喧嚣了一日,第二日便归于平静,对于如贵人被送到宫正司,宫里人心众说纷纭,却始终没有打听出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翌日一早,郑惜年原本打算带着李元睿去向尧帝认错,可惜到了宣室殿尧帝却并未见他们,直接打发了。
因为魏太子妃,安国公主在宣室殿与尧帝有要事相商,接下来的几日都是如此。
李元睿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或许等过几日,父皇就忘记了此事。
对此,郑惜年也无法,总不能拦着李元睿不去上课吧,这事也就搁置了下来。
只是自此之后,但凡是休沐日,李元睿总是借故温习功课推辞去栖梧宫,一个月去一次也就不错了,郑惜年还要为他遮掩,恐怕他传出个不孝的名声,当然这是后话了。
随着安国公主频繁的出入宣室殿,宫里的侍卫不知不觉也加紧了巡逻,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如此过了五日,八月初六,安国公主准备启程回魏国,尧帝一如当初送她出嫁时一样,亲自送出了城。
安国公主离开后,李曦也带着江昱向魏太后,尧帝辞行,于八月初八正式离京,回了江宁。
外放的官员也各自回到自己的地方,不同的是,此次回京的官员,有两位是例外,承恩公之长子姚子忍留在了京都,升任吏部侍郎,二皇子的亲舅父,郑惜年的表兄崔允升任户部侍郎,加之郑惜年的长兄郑松年任礼部侍郎。
众臣纷纷猜测,这是陛下要为二皇子造势,至于姚子忍,人家确实有真才实学,外放多年,升任侍郎,并不算出格。
反而是崔家和郑家,沉寂了这么久,怕是要一飞冲天了。
不过对此流言,尧帝并没有制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而魏太后,自从两位公主离京之后,一场秋雨过后,便开始了抱病,奇怪的是,尧帝只去探望了一次,面色不虞的出来之后,吩咐人严加看守福宁殿,看似保护,实则是软禁……
尧帝十年八月二十七,魏太子妃回魏国的车驾,历经居庸关的时候,遭遇了刺杀,被担心妻子,前来迎接的魏国太子正好碰上。
太子妃受了重伤,魏国太子担忧妻子,送妻子归国后。
于九月十三,八百里加急,正式发来国书质问,势必要讨个说法,并开始整顿兵马,陈兵在居庸关外。
蜀国与魏国看似旗鼓相当,实则兵力上要差上魏国一筹。
尧帝为此忙的焦头烂额,一边命孔令宣亲自带着人手去雁门关查看,是何人伤了魏太子妃,一边安抚魏国。
事情到此时似乎僵持了下来,都知道魏国太子爱妻如命,此事若是不给个交代,怕是这友国就要变成敌国了……
福宁殿里,魏太后似乎并没有被软禁而不快,坐在窗边,看着瑟瑟的秋雨,长叹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吩咐福顺,说道:“去吧,去把这封信交给定北王。”
福顺点头,随即安排人用最快的速度,将信送往边关。
而与此同时,孔令宣也查出,是定北王命人刺杀魏太子妃,目的是为了引起蜀国与魏国交恶,好坐收渔翁之利。
尧帝命定北王回京的诏书还未送达。
九月二十六,定北王手持太后密信,发了檄文,讨伐尧帝,声称尧帝不孝,软禁嫡母,如此不忠不孝的人如何为蜀国之君云云……顺便还挟持了左相孔令宣。
并带走了居庸关一半的兵马,足有二十万,准备向京都杀来。
与魏国的仗还未打起来,蜀国便要内乱了。
魏国依旧陈兵在居庸关外,虎视眈眈,而京都的京畿大营不过十万兵马,听闻蜀国内乱,雁门关也是不平静,雁门关的兵马不能动,一时,在京都的尧帝似乎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