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池挽拒绝江执的陪同,独自一人开车前往江市丛县。
曾经的小乡村早就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原本错乱无序的矮房子土房全部变成了统一样式的三层小楼房,崎岖小路也成了宽敞平坦的柏油马路,干净又整洁。
池挽不禁低头再看了眼导航所标的地点,是龙阳村没错。
这些年她一次也没回来过,一直都是拜托的段鸣让人把钱寄给池矜的。他也没告诉自己龙阳村变这样了啊!
池挽拿出手机拨打着老太太的电话,许久过去一直都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她无奈摸了摸额头,降下车窗喊住路人,“您好,请问您知道池矜池阿婆家是哪栋房子吗?”
“诶,池阿婆?你是池阿婆的?”路人略带警惕询问。
“我是……她的孙女。”池挽顿了一下回答道。
路人点了点头,小声嘀咕疑惑了句,“孙女……没听说阿婆有亲人啊。”
但她又看了看坐在车里的姑娘,不像是坏人。
于是指路道:“池阿婆她现在住村北,你沿着这条路直走到头在左转,第一二……第六栋就是了,那整栋楼都是她的。”
“谢谢。”池挽道谢后,开车继续往前。
村的北边靠近一座山,遥遥望过去还能看到山头上一座座的坟墓,基本都是村里人葬在那里。
按着路人指的路,池挽在一栋小楼前靠边停下车。
她站在门口,正准备抬手敲门。
身后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你找谁?”
池挽曲起敲门的手停在半空,她缓缓转过身。
岁月的痕迹在老太太的脸上刻画的更重了,满头的白发和那如同干枯树皮般的双手。
“阿婆。”她轻轻喊了一声,嘴角带着微笑。
老太太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挎着篮子走上前来,她没说话只是一直看着池挽,苍老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不可置信还有一抹难以察觉的欣喜。
池挽笑着一只手接过她的菜篮子,另一只手挽住她空出来的臂弯,“阿婆我回来了。”
一老一少慢慢地往屋里走,直到进门才听到池矜的第二句话。
“我一直以为你出事了。”
她的声音有些低,池挽听着感觉到了其中的压抑。
池挽轻声道:“对不起。”
池矜倒了杯水放在桌角,又继续说:“每半年都会有个男人上门给我送钱,他说是你拜托他的。我问他你怎么不自己来,他只说你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她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久违的犀利与严肃,一语中的,“他是警察对吗,池挽?”
池挽握着杯子的手滞住,也不需要她回答,池矜直接了当道:“别想瞒过我,我这辈子经历过的事比你年龄还长。他职业习惯养成的言行举止我熟悉的很。”
话说到这个份上,池挽也不再隐藏,点6头:“嗯,他是警察。”
“能让一个看起来职位不低的警察亲自替你跑腿,所以这些年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池矜直直地盯着她,大有她不说清楚就要把她赶出家门的阵势。
“卧底。”池挽喝下冷了的茶水,“我去做卧底了。”
话音刚落,站着的老太太突然瘫坐进了椅子里,吓了池挽一跳,要扶的手还伸着。
她忐忑的喊了一声,“阿婆?”
这些年腥风血雨除了第一次对着真人开枪的时候,她从没怕过。
可现在看着老太太难看的脸色,她害怕了。
池挽张了张唇,斟酌着怎么解释。
却先听到池矜语气微冷地问:“那你现在来找我是要干嘛?”
“我……”池挽一时语拙。
这么多年了,老太太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她冷淡。
池挽收拾了一下心情,说出这次来的目的,“来接您去晋市和我一起住,您现在年纪大了又是一个人,我不放心。”
老太太直接拒绝,“我不去。”
在池挽意料之中的回答,她在另一边坐下随心道:“那我不走了,就陪你住这村里,给你养老送终。”
池矜闻言眉头高皱。
池挽淡定地继续说:“除了这个,我还有另一件事……可能只阿婆您才能告诉我答案了。”
“什么?”
“我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我见过付琳,还有施家人。”池挽说话时一直关注着池矜的神情。
提到付琳和施家时,池矜的表情明显僵硬。
半晌,池矜似是叹了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样的有些低迷。
她问:“你都知道哪些?”
“付琳才是我的生母,但我的父亲不是施安。”池挽说着自己的猜测。
池矜重重地哼了一声,“哼,那种伪君子怎么配当你的父亲。”声音带着愤怒。
池挽追问,“那我的爸爸是谁?他现在又在哪里?”
“你父亲是我唯一的亲侄子,哥嫂他们去的早,是我独自一个人将他拉扯大。而他和付琳都是龙阳村一起考出去大学生,两人打小就相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们俩高中就在一起了。”
“付琳读的江市的一个普通二本学校,跟你父亲不在同一个城市,两人那时候是异地恋基本上一年可能也就见的上两三次而已。”
“怎么会那么少?因为太远了车费太贵吗?”池挽不解,那时候两个人应该还在热恋期吧。
池矜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你父亲他去的是国防科技大学。因为专业特殊性,平时都很难有假期外出。”
这是池挽不曾想到过的,“他去了部队?”
池矜点头,“毕业后有几年都在外面执行任务,具体的他没跟我讲过,再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去江市公安局做警察,回来的次数也多了。”
“我以为他和付琳早就分手了,没了联系,直到有一年他兴冲冲的跟我说他要娶媳妇了,我还以为他是在他们单位有了中意的姑娘,他把工资卡交给我,我高兴的替他准备婚事。”
池矜说着忽然就停了下来,她的眼睛哀愁的看着那扇对着大山的窗户。
池挽问:“后面呢?他要娶的还是付琳是吗?”如果不是付琳,那就有她的存在了。
“当时他已经是他们公安局的副局长了,那是一个十分重大任务需要他亲自去带队。”
池挽心脏突然一坠,莫名酸意涌上心头。
结果,她猜到了。
他的父亲殉职了!所以他才从没在她的世界里出现过。
“他的同事告诉我,他是为了救一个人质没得,那个人质是京市某个大官家里的少爷。”
池挽接着她的话道:“那个人质就是施安。”
池矜有些恍惚的看着和付琳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她曾经极为厌恶的一张脸。“你四岁那年,付琳的妹妹拿着亲子鉴定书上门,我才知道你的存在。”
原来如此。池挽沉默地靠在椅背上。
她低低地问:“他……叫什么名字!”
“池渊。”
*
池挽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是在一块小小的墓碑上,一张四四方方的照片。
穿着警服男子面容年轻清俊,牵起的唇边梨涡浅浅的,笑容令人感到温暖。
池渊。
原来这就是她的爸爸。如果他还在,那么她也会是一个幸福的小孩,有一个温柔强大的英雄父亲。
池挽轻轻擦拭着不染一尘的石碑。
段鸣曾跟她说过,他们在梁城的一个小县城找到了付琳尸体,被人杀后抛尸在了废水沟里。
“她既然选择了抛弃我们改嫁,那我也不认她。”池挽唇瓣颤抖,轻声仿若呢喃,“爸,我们不要她,好吗?”
有山风拂过吹落了她脸上的眼泪,低低的哭泣声含着隐忍、委屈。
直到日落西山,跪坐在墓碑前的女生才缓缓起身,那小小的一张照片她看了又看,眼泪未干的脸上扬起一抹笑。
“我要走了,我会再来看你的,爸爸。”
三天后,池挽一个人来又一个人离开。
池矜不肯跟她离开,她说几乎在村里待了一辈子,这里是她的根,离了根她也就没了活头。
池挽想犟,差点没被她拿着扫把赶出门去。
犟不过,她最终只能选择尊重她。拜托左邻右舍平时帮忙注意下她的身体健康和安全。
池矜送她到门口,老太太穿这件暗红色外套,整个人看起来倒也还精神。
她打量了老太太一番,深叹了口气,“您进去吧,有事就给我打电话,身体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不要瞒着我。”
池矜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淡淡道:“嗯,好好学习,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行。我不需要你操心。”
池挽撇了撇嘴,“知道了。”
随后,池挽还没上车,老太太就已经转身要进门了。
池挽失笑的看着消失在门后的背影。
这世间,她就只剩这么唯一一个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