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再来谈谈关于爱丽的事情吧。”
——自卫宫切嗣说出这句话后,已过去了许久。
中间虽有过小段小段的讨论,但最终还是被否定掉,不了了之。
气氛沉寂下来。
终于,在一段很长的沉默后,卫宫切嗣悲伤地抽动了一下嘴角,决定略过这个话题。
“……爱丽她的事情,先不管了。”
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卫宫切嗣的表情又变得坚定而冷酷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
“……”
亚瑟皱起眉,但是并没有发表意见。
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恐怕是要强撑着,不再管自己妻子的死活。
以战略性的目光来看,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毕竟爱丽丝菲尔是小圣杯,即便救下,之后也会再度死去。
但是……值得吗?
亚瑟曾听爱丽丝菲尔说过,自己的御主——卫宫切嗣的愿望,是拯救全人类。
一边是终将死去的妻子,一边是夺得拯救全人类愿望的胜机。
单纯以比大小的方式衡量,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可人类不是机器。
生命的价值,不是用简单的数字能够衡量的。
亚瑟身为王时,经历过许许多多的战争,目睹了许许多多的牺牲,夺走了许许多多的性命。
所以这话由他来说也许非常别扭——
但,现在并非王,而是作为一名骑士,亚瑟这样断言。
——卫宫切嗣这个人的理念,从根本上就弄错了。
任何一条生命,哪怕是奄奄一息、行将朽木的必死之人,哪怕是放任不管就会害死更多人的邪恶之人,也没有要被放弃的道理。
不能做与不可做与不愿做之间,亦隔着遥远的距离。
这不是单纯靠着“多与少”,“高与低”这样的判断就可以轻率而为的事情。
亚瑟略微看清楚了卫宫切嗣这个人的实质。
真正的圣人,会拒绝与现实妥协,舍己存道,为了救赎一切人而选择牺牲自己,即使这样的牺牲毫无意义。
真正的英雄,会接受这样的妥协,明白自己的能力极限,而尽最大可能,救助眼前所能救助的人。
而卫宫切嗣,却很可悲地把自己摆在了两者中间。
他认定自己是一个裁定者,认定自己能够靠着不断的选择来控制牺牲与救济的天平。
但那是错的。
在那个狭间内,并不是没有人存在,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有着凡人难以追及的气量的伟大者。
但卫宫切嗣,显然没有承载那个的气量。
他行动的方式和思维的方式都是错的,也并不是不会感到悲哀,只是靠着无与伦比的坚执一味死撑罢了。
卫宫切嗣仍是凡人。
他会爱人。他深深地爱着妻子爱丽丝菲尔,无比真实。
无论他如何麻痹自己,也不可能断绝这种爱念,因为他实际上就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这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每一个被他爱着的人的死,都会让他哭、让他痛、让他动摇,甚至能让他崩溃疯狂,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他投身于绝对的“理性”,走上错误的道路,却又没有办法舍弃这种痛楚,于是结果就只有一个。
——因此,他将什么都无法做到,只会不断不断地给自己和别人带来数不清的痛苦。
对此,亚瑟有心想要劝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能叹息一声,闭上嘴巴。
而对面的以诺修斯看到的东西,比亚瑟更多。
卫宫切嗣是个什么人,以诺修斯再清楚不过了。
说得好听一点,那就是走错了方向的圣者。
说得难听一点,那就是没想法没能力却又十分固执的自大傻蛋。
而他的愿望——“衷心希望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幸福美满”,更是最天真的幻想。
这种拯救世界的想法也不是卫宫切嗣一个人的专利。正相反,在无数世界的无数角落里,总是会重复上演这样的戏码。
但在这一点上,以诺修斯和莫德雷德秉持着相同的看法。
——人类是不需要被“拯救”的。
正是因为生随苦痛,所以人才是人。
正是因为怀抱希望,所以人才是人。
正是因为跨越烦恼,所以人才是人。
以诺修斯由衷地觉得,这些意图成为救世主的家伙们的行为值得赞赏,但毫无意义。
全员都完全幸福的世界……
那种东西,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到最后,连“幸福”这一知觉都会失去,才是真正的不幸。
对以诺修斯来说,这种具象性的东西只要没有太过分,就怎么样都好。
他执着的东西,远比这更加抽象。
“……”
以诺修斯将视线转向高扬斯卡娅。
——这女人不知为何,一脸苦闷。
实际上,若是平时的话,面对卫宫切嗣这番话,高扬斯卡娅是肯定要笑眯眯地讽刺两句的。
无他,就是看他不爽。
只是现在……她实在说不出那样的话。
高扬斯卡娅也清楚,是因为自己的失误才导致爱丽丝菲尔失踪。
——毕竟明确作出让她离开的指令的正是自己,此前也确实承诺过不会让爱丽丝菲尔出事。
在这种前提下,却没能按照约定保护好爱丽丝菲尔,实在是羞愧到想要自尽。
这还是她的NFF服务头一次遭到如此大的挫折。
百分百完成任务的传奇人生上,还是不可避免地粘上了污渍啊……
高扬斯卡娅有些无奈,又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虽然早就料到肯定会有那么一天了,但是不是来得太早了一点呢?
真是的,最近的状态好混乱。以前的目的性和方向性,那个无比自信的自己,到底去了哪里啊?
难不成是被萨洛斐尔大人的美色干扰了注意力吗?
好扯。
要说温柔乡,也应该是我来让他体验才对,怎么能反过来呢?
那岂不是显得我跟个恋爱脑笨蛋一样吗?!
——高扬斯卡娅瘪了瘪嘴,心中大悲。
冷静点,高扬斯卡娅。
你可是最完美的美女秘书,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
——高扬斯卡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以诺修斯又将目光投向久宇舞弥。
“……?”
她警惕而又困惑地看过来,微微歪了歪脑袋。
但是,还是一句话都没有。
以诺修斯:“……”
也是,毕竟是卫宫切嗣的小跟班,把自己当作他器官的女人,对他的决断能有什么意见。
也就是说,现在要我打破沉默了?
以诺修斯想了想,毫不犹豫地伸手撸了撸高扬斯卡娅的尾巴。
“咿——!”
高扬斯卡娅浑身一抖,唇间泄出羞耻的声音。
不过还好,她立刻就捂住了嘴巴,仅仅只发出一个比较短促的音节。
其他三人都看向她。
“……”
高扬斯卡娅红了脸,转头用水汪汪的眼睛瞪了以诺修斯一眼。
她收回搭在以诺修斯腿上的尾巴,神色正经地清了清嗓子。
“咳咳。那接下来,我们就该去找那个枪——”
咚!
突如其来的剧烈震颤打断了高扬斯卡娅的话语。
远处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物体落地一般,传来沉闷的响声。
地面则跟着声音一同颤抖,令她不自觉地咽下了刚到嘴边的话。
“地震了?”
“……不对!”
卫宫切嗣喃喃着,然后立刻反应过来,用手掌撑住地面,跑到门外。
一行人紧随其后。
刚刚出门,便从院子围墙上方那远处的天空看出了异样。
那是蓝色。
并不是天空的蓝色,而是从地面发出来的,宛如光晕一般的延伸。
若要用什么来比喻的话……
——对,是火焰。
猛烈的,刺眼的火焰,在外焰的边缘散发着苍蓝的色泽。
——那个色彩奇异的交界地带给人的印象便是如此。
卫宫切嗣没有停歇,一路跑出卫宫邸的长屋门,来到街道上。
没有了围墙的遮挡,远处的景象映入眼帘。
“——!”
卫宫切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火。
肆意燃烧着的,苍蓝的、毁灭的火焰,包裹了大桥那边的一切。
以河流为分界线,将新都完全笼罩的,是人世间绝对不存在的苍蓝色的大火。
这一瞬间,卫宫切嗣头皮发麻。
以诺修斯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看着,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
卫宫切嗣是人。
哪怕再怎么努力地去说服自己,将那些牺牲当作必要的代价,但一旦这个牺牲超出了麻木的自己所能够承受的限度,心底还是会疼痛得抽搐。
这就是局限性,是他再怎么坏掉也甩不掉的东西。
因为从本质上来说,卫宫切嗣这个人,就是个极端的、弱小的、懦弱的圣母而已。
和真正意义上的“怪物”们是比不了的。
要是换成杀生院祈荒……
悲伤?那是什么?
她只会因为自慰道具的减少而感到可惜,然后继续欣赏这场大火。
说不定还会有少儿不宜的画面出现。
这就是差距。
人类的知性是承载不了全人类的重量的。
想要抵达那个境界,无论如何都会向高次元的形态变生。
比如佛陀,比如真性恶魔,又或者是什么全新的姿态。
而卫宫切嗣并不在此列。
这也注定了他摆脱不了作为凡人的烦恼与悲苦。
那么,作为救世主,拥有那样资格的以诺修斯便不感到悲伤,不感到愤怒吗?
——怎么可能呢。
只是稀薄了些而已。
因为知晓有更加残酷的悲剧,所以对眼前的这一幕不会反应过激——他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
反应平淡并不代表无情。
要是能阻止的话,当然最好阻止掉。
本来这件事交给高扬斯卡娅和亚瑟去做也是一样的,但以诺修斯看那火焰的状态,知道杜尔伽现在大概是已经变成迦梨了。
高扬斯卡娅打迦梨……
会死的(确信)。
感觉这次可能不止会被扯掉一条尾巴。
所以,为了高扬斯卡娅的人身安全考虑,这一次以诺修斯打算和他们一起去。
“难以置信,这又是哪个疯子啊,迫不及待地想去死了吗?!”
高扬斯卡娅看到远处的壮观景象,走上来,用手掌的上半段捂着嘴,满脸惊讶地说道。
亚瑟没说什么,但脸色相当不好。
久宇舞弥的状态和卫宫切嗣差不多,但是情况稍微要好一点。
“看到了吧,这下不用纠结要做什么了。”
以诺修斯对着高扬斯卡娅说道。
“继续让她这样闹下去,只会变得越来越难收拾。”
“走吧,事到如今也只能去教训她一下了。”
“嗯,看来确实是这样呢。”
高扬斯卡娅赞同地点点头。
卫宫切嗣捏紧拳头,退到一边。
他现在这样子,去了也只能帮倒忙。
只能留在深山町了。
以诺修斯见此,转身就想走。
但是,某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了。
“哟!”
莫德雷德靠在转角处,笑着挥了挥手。
“……”
阴魂不散啊,你。
以诺修斯看着她,思考了几秒后,把提亚马特放了出来。
咚。
提亚马特凭空出现,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懵逼。
不过,看到以诺修斯,她马上反应过来。
“崽崽!为什么把妈妈关起来!”
提亚马特蹦起来,双手叉腰,气鼓鼓地喊道。
“……你们走吧,她是冲我来的。”
以诺修斯略过她,朝着高扬斯卡娅交代道。
高扬斯卡娅立刻意会,抓住提亚马特的双角把她提起来,拔腿就走。
“喂,喂!放开妈妈,斯卡娅大笨蛋!”
提亚马特不满地喊着,只是象征性地反抗了两下,就被高扬斯卡娅提着带走了。
亚瑟盯着莫德雷德看了几眼,也三步一回头地跟着离开。
三人就这么从莫德雷德的面前跑了过去。
卫宫切嗣见状况不对,第一时间就带着久宇舞弥往反方向跑路。
现场只剩下以诺修斯和莫德雷德。
这时候,莫德雷德才慵懒地离开墙壁,正过身子来对着以诺修斯,缓缓伸了个懒腰。
“你想干什么?”
虽然知道这大概是句废话,但以诺修斯还是问了。
“我?”
莫德雷德大咧咧地笑着,开心地眯起眼睛。
“我来给你一个理由。”
“一个,不去阻止她的理由。”
她开始用很轻松的步伐向着以诺修斯这边走过来。
非常默契的,两人的身上几乎是同时,一起附着上了铠甲。
“你就当是我耐不住寂寞,又来找你玩过家家了吧。”
“不过,这次要稍微认真一点哦?”
说着,莫德雷德一跃而起,在数十米高的空中踩住恰好飞驰到脚下的战车。
她握住缰绳,用随意的姿态俯视着以诺修斯,双眼亮起金色的光芒。
“不然我可是会把你打至跪地,拖回去做星奴隶的呀!”
“哈哈哈哈哈哈!”
莫德雷德毫不避讳地开着黄腔,让人怀疑她融合的到底是阿娜希塔还是阿芙洛狄忒。
“那么,来了喔?!”
——声音自高天传来,以诺修斯望着那如水波般荡漾的天空,身前出现一个直径两米大小的粉红色盾牌。
“『江河奔流之白马(Incarnation-Anahita)』!”
——伴随着那真名解放的声音落下,独属于这两人的“圣杯战争过家家”,正式进入第二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