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奥·弗兰肯利。
“父亲对于我生来是个女孩其实是不太乐意的,在这个混乱的世道里,贫苦人家的女孩子很难平安长大的。”
“所以他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为我雕了个木符,把我当男孩子养,想要以此来帮我避免那些灾祸——”
“可是啊,人祸避过去了,还有天灾啊。”
......
大地在发怒,地动山摇,婶婶叔叔奔跑着,逃命。老人腿脚不便,有的被家中的青壮年背着走,有的则是被抛弃在原地,他们恐惧着遥望山岩灰土吞噬山上绿意,巨响迫近。
“大地之神啊,求求您息怒,我们可以献上一切......”
\"我们做错了什么!\"
“尖叫怒吼充斥在耳朵里,我看见......岩石把跑动的人儿砸死,像西瓜一样被挤压爆碎。”
老妪坐在小凳子上,拖着长音诉说着。
“我忘不了那天,爸爸从背后拉住了我的手,从恐慌里回神,我听见爸爸在骂我,他骂的很难听但我记不得他骂的什么了,一边骂着一边竭尽全力跑,我看见他开始哭,我从没见过他哭的样子,他跟我说我们家里只剩我们俩了,妈妈,奶奶,哥哥都死了,然后我们跑啊跑啊,爸爸摔跤了,爬不起来。\"
“里奥!跑!跑啊......死神不要假小子——”
“爸爸在后面喊,我不敢回头,10岁,我成了孤儿......人啊跑不过天灾的,如果您不在我也会死。”
“我更希望我来的早些那样能救更多人。”凌白开口。
“我们没有错,一样的您也没有。”曾孙子在一旁捉弄蚂蚁,而里奥长久的盯着他看,然后笑起来,对于幸福的笑,感染力总是很强的,于是凌白也在笑。
“一晃眼,我跟在您身后的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七十年了。”
“避难的聚集地变成了小镇。”凌白附和。
“假小子成了家,成了老婆子,而您还是这个样子,呵呵呵。”里奥笑起来,皱纹堆积在一起,昏黄的眼珠覆盖上了眼泪。
“我还记得,我走的时候你问我会不会回来,我回答我不知道,你哭的很凶。”凌白思索着
“我傻呀,哥哥,我怕你不要我,那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我不会有亲人了,你对我像对哥哥那般好我想跟你走,但我也明白法师是不可能带着一个小孩走的,后面,后面我才明白你也身不由己,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小偷成神,祂们从来不在乎我们,只有你,他们嘴里的小偷才在乎。”
“不要哭啊,”凌白惊慌着连忙去擦拭里奥的眼泪“你这老婆子。”
“你比我老!”里奥朝着凌白哭诉。
“是啊,我比你老。”
然后少年身的神明把她抱进怀里,就像当初一样。
“七十年,我等了七十……年,你终于回来了。”
“太久了。”
里奥收拾了一下,然后又坐下,岁月已经夺走了她的性情,留下的是垂垂老矣的心。
“等也等够了,我这一辈子,都在等人,等你,等我丈夫,儿子,女儿,我十五岁嫁人,十六岁生子,十八岁生女,丈夫四十三年前意外去世,儿子儿媳也在十六年前的战乱里走了,女儿外嫁去了远方杳无音讯,孙子,长大成家也出走了去,我能做的,只有等,带着曾孙子,等孙子回来,等,女儿回来。”
“那岂不是一生都困在这里?”
回应凌白的只有嗯嗯的颤音,病痛折磨着里奥腐朽的身躯,却为等待,延续无尽的苦旅。
“药!”少年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瓶药剂。
“哼嗯!”里奥连忙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
“你不喝我现在就走。”凌白的话强硬起来。
于是老妪这才不情愿的将微微泛红的药液喝下去,牙已经昏黄残缺,面色因药液的效果红润,疼痛止息。
“那很贵吧。”
“我不缺。”
凌白看着里奥,然后幻视以前那个强装镇定,故作坚强的小女孩。
“伦娜要回来了,我要去准备今天的晚饭了,能不能麻烦您看着克劳德?。”看了看渐渐垂落的太阳,里奥起身。
“里奥……”
“不行吗……也对,您应该很忙的……”
好像有什么拂过脸颊,恍惚回神,里奥发现自己正站在灯火通明的夜市 四周是人声嘈杂,烟火之味,那是这双饱经沧桑的眼从未见过的景象。
当皱纹渐渐褪去,佝偻的身体直立,里奥才想起自己也曾有一颗爱美之心。
“里奥,今天晚上就由我来带你逛这夜市,而明天你会和我一起去看山林绝景,世界繁华。”
一只白皙的手在面前垂落,里奥抓住了它,然后披上了五彩斑斓的霞衣,那是众生皆往的华服,戴上了宝石满缀的王冠,那是众愿所向的权利,穿上了水晶凝结的鞋子,那是众生所祝的赞扬。
……
[我挽住了祂的臂弯,祂说祂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
我在灯火通明的地方,看见人们欢声笑语,各式各样的灵巧和美丽填满我的心房。
我在高墙深宫的地方,看见王臣虚与委蛇 ,酒池肉林的荤香和暗藏令我不再向往。
我在绝峦峭壁的地方,看见禽鸟振翅翱翔,英姿飒爽的身姿和力量让我心生敬仰。
最后,在幽林与原野交响的地方,我倚着树木和神明肩膀。]
……
“我觉得你就像一本书。”里奥看着洒落的夕阳。
“为什么?”凌白问。
“书可以写很多字,记很多故事,就像神明的生命一样,悠长又无期,会记录很多故事,开心的,伤心的,遗憾的,满足的……”
“你,是遗憾的,愧疚的。”少年回答。
……
[我听见祂对我致歉。]
……
“我不觉得,我的人生已经很好了,我已经走完了我的路,我已经尽力做到了最好。”
“这样吗?”少年有些诧异,然后又释然。
“书也需要保养,不然也会腐朽,就跟我们一样,神明的生命也需要护养,别和我们一样,在岁月里丢失了梦想,青春的活力,留下执念的空壳,你需要多想想,最初的模样。”
……
[在夕阳渐落的时刻,我把木符赠给祂,想要归于梦乡……
祂对我说还有一个地方,吃过了饭,才能睡安稳觉。]
……
在小屋里,祂打开了房门,里面是宴与家人的满堂,里面有奶奶,爸爸,妈妈,哥哥,丈夫,儿子,女儿……所有的人,都回来了。
那是一场我不可能忘记的晚宴。
祂对我说,祂要走了,我明白那是祂的梦想,我们总要分离。
[我挽着父亲的臂膀,和大家一起,目送祂离开我的安魂乡。]
……
里奥·弗兰肯利,死亡。
“病痛已经折磨她太久,支撑她还留在这里的,是执念。”
在喝下药之后凌白看见她的嘴已经在瓶口留下血,生命终末的死亡已经近至眼前,一场梦中的幻象,是祂准备的送别。
很可惜,她还未等到远乡无信的女儿。
耳边是里奥孙子的哭声,祂牵着克劳德的手,遥望着里奥的魂灵隐没于世间,像当初牵着她走出灾难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