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玉龙穿着一件打补丁,小的露出肚脐眼的上衣,下身裤子破了个大洞,脚上....
他光着脚,连鞋子都没穿,想也知道,乡下孩子夏天,好点的人家给孩子买双凉鞋,条件差的连凉鞋都没有,一个夏天都是光着脚度过。
孩子身上早已没了当初的蛮狠稚气,整个人灰头土脸,流着鼻涕眼神呆滞,畏畏缩缩和从前判若两人。
凌槐绿心情一时复杂无比,赵秀华素来疼爱这个小儿子,就算是要走,也不可能给凌玉龙穿这样的衣服。
相反,她都准备要走了,肯定会给凌玉龙买上几身体面衣服,作为母亲最后的念想。
而如今,凌玉龙穿成这样,不用说,他的那些衣服鞋子,都被凌大伯母给了自己孙子了。
凌玉龙眼巴巴看着凌槐绿,他看到她给村里小孩儿给糖了,可是,为什么不给他呢,明明他才是她亲弟弟啊。
凌大伯母走在前面边走边说:“你是不晓得,你爸叫人送回来时,哎哟,我都差点没认出来,人像是突然老了几十岁,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你大伯啊,是个实心眼的,为了你爸,到处跑去找医生,一副药就要了二十块呢!
医生说,这药还不能停,哎哟我的天,咱这乡下人,你说说一年到头,能挣几个钱啊!”
凌大伯母话里话外都是,他们家为了给接凌文海回来,给凌文海看病,花了哪些钱,又给凌文海弄了哪些吃的。
要是凌槐绿真是个心疼父亲的女儿,只怕就要说:“大伯母,可得亏了你和大伯,你算算花了多少钱,回头我给你!”
可惜,凌大伯母注定要失望了。
她说的口干舌燥,凌槐绿最多也就是嗯了一声,连辛苦两个字都没说。
凌大伯母瞧她那样儿,心气儿就不顺了,扭头就骂抱着孩子过来看热闹的儿媳妇:“晓得家里来了客人,还不赶紧去烧水。
一天到晚打扮的花里胡哨啥事不干,半点不晓得心疼老人,也不看看,这家里都是在靠谁养活。
现在又多了你三叔这么个病人,你还当咱家日子和从前一样啊!”
凌槐绿晓得凌大伯母这是指桑骂槐,是故意骂给自己听的,也没当回事。
人就是这样,你在乎,她说话难听才会伤你,可她对凌家人压根不在乎,随她骂成狗,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凌槐绿见到凌文海时,险些吓了一跳。
距离她上次去凌家,不足一个月时间,凌文海真的老了一大截,头发白了大半,眼窝深陷,颧骨凸起,面色蜡黄,丝毫看不出从前凌部长的影子。
“爸!”凌槐绿轻轻叫了一声。
凌文海空洞的眼神慢慢聚焦,看清是凌槐绿后,眼神逐渐变得讥讽:“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凌槐绿一挥手,赵丹就拉着凌大伯母出去:“大娘,我瞧着你有些面熟,你是不是来过我们赵家村那边啊?”
凌大伯母不认识赵丹:“你是......”
赵丹拉着大伯母出去说话,陈涛站在了门口。
凌槐绿这才开口道:“是啊,你落到这地步,我不来看看笑话,那怎么能行呢!”
凌文海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你....你这个不孝女,怎么....怎么.....”
凌槐绿坐在他身边剥开了一个橘子:“爸,你是不是闭上眼都是噩梦,睁开眼就觉得生活一片黑暗看不到曙光。
每一天都在期盼,有人突然出现拯救你,让你能脱离这噩梦一样的苦海。
每一天都在等待、期盼、失望中反复循环,即便知道,不可能有人来解救你,也还是心存希冀,期望有的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凌文海胸口起伏,声音嘶哑:“你...你到底想说啥?”
凌槐绿白净的手指慢悠悠撕着橘子上面白色如蛛网的橘络:“等待的日子,一开始焦灼漫长无望,慢慢的,你就会习惯。
因为你知道,这个世上没有神,没有所谓报应,好人从来都没好报,恶人不会自己走路摔跤。
你就会开始学会接受现状,接受这种无能为力的失望,在痛苦绝望中变得麻木,不再期待有任何奇迹的发生!”
凌槐绿停下手指,黑幽幽的眼神深不见底:“爸,这样的日子,我足足过了八年啊,八年,一年365天!
每一天24个小时,煎熬的时间里,每一分钟都极其难熬。
我每一天都会借故去山脚下路口等待,等你和我妈突然出现,高高兴兴跟我说,小绿,爸爸爸妈妈来带你回家了。
赵家人知道我在等你们,他们会打我会骂我,可我依然期盼。
因为父母怎么可能不爱孩子呢,我在心里为你们找了一个又一个的借口和理由。
或许是你工作忙走不开,或许是妈妈身体不好,或许是城里人不准去乡下,或许去乡下的车坏了......
一天又一天,我终于接受了现实,这世上是没有那么多理由的,唯一的理由就是,你们不爱我!”
凌文海喘着粗气,气急败坏道:“所以,你现在是故意来报复的?”
“不!”凌槐绿把橘子塞嘴里,慢慢嚼着,任由酸涩在口腔里蔓延:“我是来落井下石的!
爸,你作为赵秀华的枕边人,其实,你很早就发现了她和我妈的不同对不对?”
凌槐绿的情绪不同于上一次凌文海来家里的疯癫,这一次,她的情绪很平和,甚至平静的近乎诡异。
“她可以瞒过亲戚、同事、朋友,但唯独瞒不过你这个枕边人,孪生姐妹再像,可两人都已经结婚多年,所处环境的差异,会让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外貌言行举止或许可以模仿,可天长日久积累的那些小习惯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身边人呢?
爸,我很好奇一件事,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赵秀华不对的?
为什么,又宁愿看着她取代我妈的位置,养着她自己的孩子,也不吭声呢?”
凌文海张了张嘴,避开女儿的视线。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赵秀华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