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皆看见祝春时从盛家出来时的模样,少不得暗自猜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与此同时更是远离了盛家三分,生怕沾上什么不好,但紧接着大门关闭,周太太也卧病在床动弹不得,盛家人半点动静也无,众人云里雾里观望了两天,最后只看见盛嘉润从里面走出来。
要说盛家最厉害的那当属倒下的盛老爷,没了主心骨,盛大盛三不满盛二多年来仗着原配嫡出的身份趾高气昂,更不愿意被周太太一脉拿去盛家大半家财,自然要闹起来分家。盛二原先就失利了几桩生意,管事们对他不再信任,再有个惹事的许宝宁在,赢面只能说五五分或者更少,只是一时都没有个顶梁的出来才一直没有结束。
盛嘉润自打之前管了铺子就开始在家中收买人手,棍棒加甜枣,自然会有人为她所用,那日她在祠堂罚跪便是丫鬟婆子调虎离山将她救了出来,随后又在其余人的掩护下从后门离开,深更半夜找到祝春时商量对策。
这回事发,她先控制住盛嘉泽等人,面对另外两个哥哥则是一拉一打,他们自然会起内讧,甚至会将矛头直指不出面的盛嘉泽,谁让她是盛二的亲妹妹呢,天然就是一派的人。
至于盛家商铺的管事,除了少数几个忠心她爹的以外,剩下的人都是有奶就是娘,只看谁能让他们挣钱,挣的钱越多他们就越听话,有几个不服气她接手一心喊着只听盛二的话,也被她顺势赶去庄子上做个庄头,另提拔了自己手底下的人去管。
这些事从盛嘉润第一次想要和兄长们争,就在她脑海里布局了数十遍,因此即便时间急促,事发突然,她做起来也不显得慌乱,倒是在那群管事下人当中就此树立了几分威严,不敢把她当做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姑娘来糊弄。
盛家的动荡变化也被还没离开的裴渊梁谦两人发现,只是还没等他们去深查,市井里就传出了盛二夫妻借着亲妹妹的名义邀请祝太太上门,继而进行羞辱的流言,甭管个中内情如何,但祝春时掩面从盛家离开是众人都看见的事实,其后盛家就关了大门没个说辞,所谓三人成虎,流言也就愈演愈烈了。
梁谦收拾行李的手顿住,“盛家污蔑俞通判,如今又欺负祝太太,也算是他们自作自受。”
裴渊也在旁边打点行装,闻言看过去,“怎么,以为我会回过头去找俞知远的麻烦?”他摇了摇头,“我们查的案子已经结束了,这是他和盛家的私事,和我们有什么干系?若是插手进去,未免管得太宽,耽误行程。”
梁谦利落地给包袱打了个死结,抬手挎在肩上,“我只是提醒一下,免得咱们裴侍讲正义心过剩,徒生风波。”
裴渊看着他提包离开的背影,低头笑了声,见书童已经将零碎的东西收拾好,鼓鼓囊囊一大堆,远比他们来的时候要多,也紧跟着打了个结出去了,他们今日就要准备回京了。
盛嘉润走出盛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给祝春时递了拜帖过去,为那日兄嫂的无礼致歉,也是做戏做全套的意思,还有就是向外表示她和祝春时尚且有所往来。随后才开始收拢盛家的铺子,将素日中饱私囊的,仗势欺人的,亦或者连年亏损的几家都关了门,手里搁置的那几笔生意也重新走动联络起来。
胡老爷那边隐隐约约摸到盛家的情况,盛老爷是个什么脾气的人,没有比他这个几十年对头更清楚了,平日里都是把盛二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导,便是没有盛二,那也还有两个儿子;对于女儿,就是娇养在家里等着联姻出嫁,给一副体面的嫁妆,好为盛家谋一个姻亲的作用。
如今盛家的三个儿子不见踪影,只剩下一个姑娘出面行走,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三岁的小儿都不信。胡老爷兀自在心底思量了片刻,就将两个儿子喊来,老大派去和盛家五娘接触,正好他“新官上任”,手里有笔买卖要做;至于老三,则是询问他的婚事如何。
胡霖为难的道:“前些时候俞通判官司缠身,祝太太也跟着忙,儿子就没想过这些,打算等过两日了再去拜访。”
“你不趁着这机会把那姑娘求娶过来,好歹也该上门去表一表心思,就这么傻愣着,等人家难关度过了,还有你什么事?”胡老爷吹胡子瞪眼睛,他这次子就是为人过于死板了些,做人做事一板一眼的,有什么趣儿!
“那时候我不是在帮爹您递消息过去吗?若是剖白心思求娶,未免有胁迫的意思。”胡霖解释了两三句,见他爹还是一副瞪眼,心里疑惑的同时又忙问叫他何事。
胡老爷叹了两口气,这事他原是不同意的,那姑娘就是再好,那也是奴籍,他家虽然是商户,但老三却是走的读书路子,不管日后有没有功名,好歹也是良民一个,且还有他的家财支撑,不说找个什么千金贵女,但要寻个小品官家女儿也不是难事。偏这个儿子死板归死板,但性子执拗,认定了事就不回头,不声不响的跪着求了两三日,他那宠儿子的婆娘心疼,撒泼打滚的哭,有个不如意就说要逼死他们娘几个,好给外头的狐媚子腾位置,那几日可把胡老爷给折腾惨了,连口热乎饭都没混上,只好点头应了。
“得了,找你没什么事,自己抓把劲先把媳妇求到手吧。”胡老爷眼不见心不烦的摆了摆手,“我可告诉你,俞通判可是京城来的,人家身后有背景,在这地方估计也待不了几年,你再这么不紧不慢的,就打一辈子光棍吧!”
胡霖得了话,顺理成章的将他爹和大哥之前塞他手里的事推了几件出去,打着爹娘的由头乐呵呵就往俞逖他家宅子过去。
俞逖的事闹得府城人仰马翻,前后用了十几二十日才结束,等裴梁二人一走,整个府衙,包括这些商户们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好几日才缓过气来。
“祝姐姐,我们来了府城好几天,也是时候回去了。”周端年这日来祝春时房中请辞。
祝春时一把拉住她,“好容易过来一趟,怎么才这么几日就要回去了,下次相见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也不多留几日吗?”
周端年抿了抿唇,远安县和德安府之间他们就日夜兼程赶了三四日的路,若是日后俞逖他们回了京,那就真是难得再见了。
“只怕小六在家都等急了。”周端年勉强笑了笑,微微垂眼,“出门时怕赶路累着她所以没带,说了七八日就回,如今已然晚了些时候。”
祝春时想起小六那孩子,几乎是周端年亲手养大的,她们姑侄俩相依为命,好容易如今四五岁到了上学的年纪,估计的确离不开她。
“不如再留两日吧,我好多给小五小六她们准备些东西。”祝春时拉住二人坐下,“你们原是为了我们的事匆忙赶来,才歇了几日,话都没说多少,若是就这么回去了,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何况小六那孩子心疼姑姑,回去和她解释了想必也不会生气。”她一边说话一边招手叫来泻露去库房里将这几日清点采买出来的东西装好。
阿杏在远安县没什么牵挂的亲人,倒不似周端年这般牵肠挂肚的,只是她出来的日子久了,府城再繁华,也有些想念书院平淡清闲的日子,何况她还有个手帕交,这月底就要出嫁了,若是再不回去只怕赶不及。
圆荷捧了果子来,笑着道:“两位姑娘不如多留几日,说不得还有喜酒可以喝。”
“是有什么喜事?”阿杏惊讶道,这几日她和春容她们混熟了,也没听见什么消息。
祝春时瞪了圆荷一眼,“你再浑说,下次有人要撕你的嘴时,我可不拦着。”说罢又看向二人,“听她这丫头编排,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我也不好透露。”
阿杏和周端年虽然好奇,但听祝春时这话,也都纷纷按下不再提起。
圆荷抱着托盘退下,刚踏出院子就见二门处的丫鬟跑来,道是胡家那位爷又过来了,如今在侧门等着呢。
圆荷视线飘向库房那边,抬手招来琼枝,让她赶紧去告诉泻露一声,她招来的人自然得她去解决才好。只是转念,她刚要迈向茶房的脚步就停了,将托盘递给丫鬟,理了理鬓发就往侧门过去。
胡霖最近隔三差五的过来,门房都给他混熟悉了,今日又来,几乎不需要通传吩咐,侧门处的家丁就让人进来坐着等,还特地去端了碗茶来。
他怀里揣着东西,茶水也没心思喝,望眼欲穿的看着内院方向那条石板路。
圆荷过来时便看见他这副翘首以盼的模样,还不等她说话,那边胡霖就猛地站了起来,看着她期期艾艾道:“这位姑娘,敢问是泻露姑娘今日有事不能过来吗?”
“你认识我?”圆荷站在三步之外,颇为诧异的看着他。
胡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原本是不认识的,但是知道泻露姑娘常和姑娘一处,于是就去问了大嫂。”他大嫂是潘妍暄,和祝春时常有往来,和泻露她们二人也很是熟稔。
圆荷轻哦了声,“我今日过来,只是想和你说,你知道泻露她为什么不愿意接受你吗?”
“婚姻之事,本就该慎之又慎,尤其是对姑娘家而言,想来是我还有不足之处,所以她才不愿意。”
“是也不是。”圆荷故作神秘的摇摇头,“你要是想知道,不如我告诉你?”
胡霖怔愣了下,后退两步摆摆手道:“不必了。她不愿意和我说,那就说明心有迟疑,我继续努力就是了。要是从姑娘你这里知道了,虽然对我而言是好事,但对泻露姑娘来说却不然。而且,”他犹豫了下,“你和泻露姑娘应该是好姐妹吧?要是被她知道了这件事,我怕她不开心。”
圆荷再想不到他拒绝的理由居然是这个,暗骂一声呆子,怪不得泻露说他傻愣愣的,果真名不虚传。
她欲要再说些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圆荷!”
泻露得了丫鬟的传信,将手里的事情暂时交给春容负责,刚走到二门处就听见说圆荷过来了,她心下一急,圆荷那张嘴还不知道会往外秃噜些什么,因此匆匆赶来打断。
“春容有事找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圆荷戏谑地瞥她,也不留下来做她二人之间的阻碍,凑到泻露耳边轻声说了两句,便在她羞红起来的脸颊中笑盈盈转身回去了。
泻露抬手试了试脸上的温度,将胡霖带到旁边长廊的拐角处,“胡三爷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胡霖自打她出现眼神就没挪开过,听见这话猛然回过神来,急急忙忙从怀中掏出个长木盒子递过去,“没,没什么事,只是我今日在帮着大哥巡视铺子,看见了这个,觉得很配你。”
泻露看着他递过来的盒子,又看看他,“多谢,只是我不能收,你还是拿回去吧。”
胡霖肉眼可见的失落了一瞬,只是下一刻他又振作起来,“那你能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吗?我下次带给你。”
泻露垂眸,“我是奴籍。”
“我知道。”虽然不明白她突然说这话的原因,但胡霖还是连忙道:“从我认识你的时候就知道了,但我不在乎。”
“你没必要在我身上费心思,以你的身份你可以找个更好的姑娘。我是奴婢,从小没学过琴棋书画,只学了伺候人的功夫,什么都不会,也料理不好,而且我跟着姑娘出来,就要跟着姑娘回去。”
胡霖在一刹那间好像明白了方才圆荷说的话,他低头看着泻露,轻声道:“你是想要陪在祝太太身边,和她一起回京城吗?”
泻露愣了愣,没太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只是不等她细想,对方就再次开口。
“别的姑娘再好也和我没关系,我的身份更没什么好说道的,前半辈子全靠爹娘,及不上你厉害。”胡霖朝着她笑了笑,直到这时候他身上才褪去了些许书生的呆气,带着一丝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意气昂扬,“你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我除了读书好像也不会什么,但是最近我已经在跟着爹和大哥学了。”
泻露垂眸不语。
胡霖微微弯下腰平视她,“我读书不好,估计挣不来什么功名,也没办法给你诰命,但我们家在京城有几间铺子,我想到时候去京城那边接手,应该也能衣食不愁,至少不会饿着你。”
他这话说得太过突然,泻露从没想过这些,故而脑海中一时慌乱,也找不到话来回他。
胡霖也觉得自己唐突,但这些话他在心里想了许久,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出来,今日话赶话到了这里,也并不需要她此时就回应,将手里的盒子强硬塞给她之后,又支支吾吾说了两句才懊恼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