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奥紧紧的盯着天空中那虚幻的人影，他尝试张嘴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嘴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按住，无法张开。
在极短的停顿之后，他尝试将全身的混乱力量汇集在一起，抵达唇边，混乱力量搅动着周围的一切，鲜血顺着何奥的嘴唇渗出，也终于将那无形的压力撬开一个缝隙。
他缓缓张开嘴，沙哑而又虚弱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幕下，“那么你呢，你获得这些‘恩赐’，被神明如此关照，代价是什么？”
“这和代价无关，孩子。”
那闪烁着光辉的人影静静的注视着眼前的身影，注视着何奥几乎被血渍和血痂完全覆盖的身躯，震颤着身躯，冷漠的声音随之响起，“这本身就是投靠神明，所应获得的好处，”
他抬起头来，眺望了一眼头顶倒悬的城市幻影，继续道，
“不必担心晋升的困难和可能遭遇的恐怖，不必通过各种乱七八糟的方法去锚定自己的理智，不必有这样那样的担忧，像是一个随时可能被猫抓的老鼠一般，将自己束缚，除此之外，投靠神明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
他低着头，看向疑惑的何奥，缓声道，
“被神明庇佑的天使，将永远不用担心疯狂的侵扰，他将免疫这最大的灾难，尤伦斯他们限于自己走过的道路艰险，就不愿意去让别人走更方便快捷的道路，所以他们只能被困在这狭小的世界中。”
他冷漠的声音在提到这些的时候，终于再次有了些许的起伏，但相比较于他越来越冷漠的音调，仿佛这点涟漪已然改变不了什么了。
何奥静静的注视着那闪烁着光辉的，宛如神明一般的身形，突然轻声问道，“你的仪式快要成功了？”
“托你的福，孩子，我能感受到，秘药在我的身体里消化，”
那光辉人影平静的扫视了一眼四周，在他和何奥说话的这间隙里，那原本已经铺满大地的水晶在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向着四周蔓延，已经覆盖了整座城市超过60%的区域。
他的身躯颤动着，说着似乎兴奋的话语，这一刻，他的声音也似乎变得兴奋起来，音调也有了上下起伏，
“天使的力量在真正的与我融合，你能感受到吗，孩子，我的身躯，我的灵魂，正在发生变化，我即将进入神话生命的领域，成为那永恒不朽的天使。”
何奥静静听着他的话语，听着那起伏的兴奋语调，声音是曾经的声音，语气是曾经的语气，连音调似乎都与过往索特记忆中的，没有差距。
但一切的一切，似乎是如此的‘正常’与，不和谐。
这分毫不差的声音，高低起伏的腔调，不像是正常的话语，倒像是舞台上按照某种特殊的规则，咏唱的唱词。
宛如，精致的木偶穿着人类的服装，在模仿人类。
“老师，”
何奥注视着那虚幻的身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安静了一下，缓缓开口，“我之前给你打过很多次电话，你都没有接，是为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那虚幻的身影陷入了某种静寂。
“那时候，”
最终，那虚幻的身影颤抖了一下，冷漠的声音缓缓起伏，变得有些叹息，“我并不想···”
也就在这说话间，他的原本整齐的声音出现了些许不协调的起伏，而这些不协调的起伏反而让他的话语有了些许‘感情’，“···面对你。”
伴随着话语的结束，他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看向四周。
那蔓延的水晶已经将整座城市包裹了八成以上，他甚至能感受到这座城市与他之间产生了某种微弱的联系。
晋升的仪式仍旧在进行，或许是因为抗住了神明相关的‘索特’的最后一击，那充斥着澎湃力量的‘木匠’秘药正顺着每分每秒过去的时间，快速在他体内融化。
一切都是如此的顺利，他距离那永恒的天使已经越来越近。
很快，他闪烁着的身躯再次恢复了平稳，他低下头来，再次看着下方的何奥，“你在试图用感情打动我吗，孩子，”
黑暗中响起了带着些许叹息的声音，那声音依旧如此的规整，起伏之间甚至存在着某种古老的咏唱般的韵律，
“在很长一段时间，我确实很喜欢你，我一直把你看做最好的继承人在培养，甚至将我对自己的期待也投射在你的身上，”
他抬起手，一座座水晶高楼从遍布水晶的废墟之上拔地而起，
“而这一切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那时候我还是人类，我的生命是有终结的，我的基因催促着我，要将我的思想和观念传承下去。
“涌动的激素汇集在我的大脑，形成了名为‘感情’的东西，”
密密麻麻的水晶楼宇在如同快速生长的灌木一般，簇拥起来，封锁着周围的路径。
何奥脚下还没有完全画好纹路的水晶地面也颤抖了一下，似乎也要生出高楼，撕裂那没有完全画好的纹路。
也就在这时，些许紫色光辉在何奥的脚下闪烁了一下，那涌动的水晶最终被压制了下来，稳住了那残缺的纹路。
“但我现在，已经获得了彻底的永生，”
那巨大的人影闪烁着，他低下头来，注视着何奥，“我已经不再是卑微而弱小的人类，我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东西了。”
他的手指划过天空，那一座座水晶高楼伸出一条条枝丫一般的‘连廊’，将一座座楼宇联系起来。
这些楼宇与连廊错落有致，看起来凌乱而有序，充满了异样的、规则的美感。
它们封锁了天空与大地，封锁了何奥周围所能快速闪开的所有通道，限制住了何奥的身形。
“孩子，你的神明的确很有意思，祂的能力也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效果，比如这座城市，我的英灵需要一个能长期栖身的场所。”
那天空中的人影颤动着，规整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荡，“很感谢你把这座城市送到我的手中，现在，它是我的了。”
在他身后那密密麻麻高楼之间缝隙之间，依稀可以看到，那蔓延的水晶已经覆盖了城市的绝大部分。
橙黄色的光辉在那虚幻的线条身影手心汇集，“我之所以要留你到现在，就是要稳住你这个城市召唤者的状态，避免这座城市因为你死去而彻底崩溃，
“孩子，现在你的作用已经没有了，”
那澎湃的黄色光辉在他手中升起，浮在天空的最顶端，宛如炽热的太阳照亮了天空和大地，那充满秩序的声音带着僵硬的笑意，在水晶高楼之间回荡，
“我能感受到，我的身躯在快速发生变化，我正在迈入那个神圣的领域，
“现在，我要完成命运所注定的最后一步，杀了你这个命运选中的阻碍，我的仪式就彻底完成了。
“很遗憾，孩子，我不能让你父母在人世间和你团圆，”
他的声音提高，音调间带着猖狂的笑意，“所以，我现在送你去见他们。”
他这时候应当猖狂，应当高声大笑，释放一路走来，所委曲求全的压力，所以他‘猖狂’了。
“你所求来的命运里，可没有划定最后的结局，”
何奥目光向上，鲜血染红的嘴唇缓缓张开，嘶哑道，“而且，老师，”
他看着那天空中闪烁着璀璨光辉的黄色光球，某种恐怖的力量正在光球里孕育。
他的音调渐渐上升，平静而嘶哑的声音清晰的响在了整个夜幕下，“现在的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
天空中的身影仿佛听到了某种幼稚的笑话，他的身躯颤抖着，僵硬的笑声响在天地之间，“我当然是秩序——”
那颤动的声音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掐断，一瞬间失去了声息。
天空中闪烁的光球，光球下高大的身影，重重叠叠生长的水晶高楼，这一瞬间，都仿佛被掐住了咽喉的生命，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何奥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
神明庇佑你的身躯，让你在仪式之前，就能拥有天使级的力量。
神明为你找来能通过仪式的契约，让你可以没有后顾之忧。
前行者所受的苦，你不必受。
前行者所承的险，你不必承。
前行者蜿蜒的路，你不必走。
神明将那通天的长梯铺到你的脚下，让你可以轻轻松松直达苍穹之上。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砰——
在何奥注视着天空中的身影的同时，在这一切安静下来的极短时间里，颤抖的紫色光辉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落在何奥的身前。
教科书，作业本，钢笔，简陋的迷你书包，老旧的墨水瓶。
看着这些‘熟悉的道具’，何奥面色平静。
这座城市是介于真假之间的虚幻城市，除了真正的具有灵性的东西，何奥都可以在这座城市‘复制出来’。
他看着这五样落在身前的物品，沾血的颅骨碎片和指骨骨节从他身前的口袋里飞出。
这是‘乔伊’一路杀过来的时候取的，所以他才要伸手接住‘乔伊’，然后顺手把这两样东西揣进口袋里。
轰——
而也就在这些物品浮现的瞬间，在那苍穹之上，那巨大的由规则线条组成的虚幻的水晶巨人再次恢复了动作。
“你很聪明，孩子，”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个声音，语气仍旧是那个语气，但已然完全没有了起伏和音调，仿佛人还是那个人，但已经换了一个内核，他平静的注视着何奥，注视着何奥身前的物品。
“知识之神的沟通仪式？你的信仰似乎并不阻碍你请求外神的帮助，这也是并非你们第一次请求祂的帮助，我虽然不知道那个疯狂失智的家伙为什么帮你，”
他的目光扫过了何奥脚下的符文，那是一堆还未画完的凌乱线条，“但你们的所作所为，乃至于做过的一切，都清清楚楚的记在联邦调查局的资料里，”
他抬起手，错落的线条从他手上蔓延开来，深入虚空中，“你不会有画完仪式法阵的机会了···”
那压在何奥身上压力骤然增加，死死的压住了何奥的身躯，击碎了他的肋骨。
噗——
何奥身子一颤，吐出了一口鲜血，他的身躯肌肤无法动弹分毫，连嘴唇都被死死压死。
“既然知道你们的伎俩，”
他抬起手，错落的线条从他手上蔓延开来，“那你觉得，我会不做任何的准备吗？”
那天空中颤动的黄色光辉压缩到了极限，骤然迸发出澎湃的光辉。
而也就在这瞬间，璀璨的紫色光辉从天而降，直接撕裂了何奥周围的水晶，一座半透明的屏障从大地的深处顺着紫色的光辉伸出，包裹住何奥，挡住了从天而降的光辉。
轰——
天空之上的紫色光辉颤动着，整个大地也随之剧烈的颤抖着，在这宏伟城市的边缘，那耸立的高墙宛如遭遇了某种强烈的冲击，如同山崩一般，开始快速的坍塌。
那庞大的虚幻身影似乎早已料到了何奥有保命的底牌，他的身躯没有任何闪烁变化。
天空中的光球再次迸发出恐怖的光辉，但这次的光辉并没有冲向何奥的身躯，而是直接刺入了黑暗深处，刺入了世界的底层。
无形的刀刃从苍穹之上出现，一层层的切薄天空中的紫色雾霭，何奥能明显感觉到，他与脚下城市的联系，在快速的减淡。
挡在他身前的屏障，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变薄。
不过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混乱的力量已经无法撕开作用在他身上的压力，不过没关系。
不够力道，就加力道。
蔓延的神识抵达了何奥的下颌和喉咙以及胸腔，一切与发声有关的组织。
在这一刻，他将神识融入了自己的血肉，然后开始强行‘撕扯’这些血肉。
“我···已···”
血肉撕开发出滋滋的声响，鲜血顺着那些被撕裂的血肉汩汩冒出
“嗯？”
天空中的身影低下头来，看向何奥。
血红色的光辉骤然在何奥的胸口浮现，露出早已划好的血色七芒星痕迹。
“见···到···”
流淌的鲜血渗入这七芒星的纹路，那七样物品浮在何奥身前，依次挤在那鲜红的七芒星七个角上面。
“万···物···终···会···衰···竭···”
嘶哑的声音响在天地之间，天空中澎湃的黄色光辉如同风暴一般骤烈起来。
“唯···有···真···理···”
简陋的屏障随着时间过去被快速削弱，猛烈的光辉几乎抵达了何奥的身前。
“无···”
“穷···”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
一道浩瀚的目光瞬间穿越了无数时空落在了何奥身上。
何奥瞬间感受到那道熟悉无比的联系，他脑海中迅速泛起一段思绪，“伟大秩序托我给您带句话：失智疯子，如果您听不懂的话，我简单翻译一下，就是，他骂您‘傻逼’。”
这一次，对方回应的很快，确切来时，在何奥开头第一句‘伟大秩序’的时候，那布满紫色光辉的苍穹就已经被灰白的力量撕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好朋友永远这么积极靠谱。
何奥也不知道好朋友听没听到自己后面的话语。
毕竟这可是刚刚光辉人影亲口说的话，他难得如实转述话语，只是稍稍措了一点点辞。
当然，好朋友并没有给何奥留下任何思考的时间，几乎在天空被撕开的一瞬间，一只几乎遮蔽大半天空的灰色眼眸就从苍穹之上浮现。
恐怖的压迫感一瞬间将周围拔地而起的所有水晶高楼撕碎。
“令人讨厌的家伙。”
那光辉人影抬起头来，看向头顶的灰色眼睛。
他抬起手，无尽的线条骤然从他手心冲出，刺向天空。
也在此间，一道同样浩瀚的目光穿越无尽时空而来，剩下的苍穹也在这同时被撕裂，无尽的规则整齐的线条从被撕开的破口涌出，冲向一旁的巨大灰白裂痕。
滋滋—
空气中似乎响起了某种烈火烹油一般的声响，这些线条在瞬息之间‘缠绕’住了那巨大的灰白眼睛，化作了布满棱角的水晶，将那天空中的眼睛‘封住’。
光辉人影低下头来，看向何奥，平静道，“我说过，既然看过你们的招式，我就不会不做布置。”
他身上的光辉闪烁着，“你很聪明，孩子，我想你也应该猜到了我的身份。”
无尽浩瀚的倒影在他身后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