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傅居掀开布帘。
虞听晚看过去,是一座书院。
她视线往上,门匾上头写着遒劲有力的字。
——华清学府。
字迹并不陌生。
虞听晚曾在魏昭书房见过。
华清学府是当年顾太傅回京上任后创办的。
束修便宜,顾家每年会出不少银子改善学子伙食,里头只收寒门学子。
虞听晚听人提及,其女孱弱,顾太傅做这些一为扶持寒门子弟,二是私心为其女添福泽护其一生顺遂。
她心里没起太多波澜,跟着顾傅居下了马车。
见她一直看着门匾上的字,顾傅居道。
“是顺国公所写。”
寒门难出贵子,一费钱,坚持下去的太少。二缺乏资源,以至于科考能上榜的寥寥无几。
家里贫困的百姓便是深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道理。可又因寥寥无几的缘故,没多少人家愿意顶着血本无归的风险,咬牙勒紧裤腰带供一个读书人。
如此恶性循环,寒门读书的更少了。
顾傅居深知其中不易。
他当时还未坐上太傅一位,华清学府也不及眼下这般规模,只是一间小小的学堂,有不少官员泼冷水说他年轻气盛,仗着有几分才学娶了嘉善公主,便不知天高地厚,小小学堂还能培育出几个读书人?
直到顺国公魏封行亲笔所写的门匾送来以示支持,彻底封了所有人的嘴。
“其父品行高洁,同我交情不错。其子……”
顾傅居不想说了,领着她入内。
华清学府很大。
里头绿树参天,奇草仙藤穿石绕檐,很有雅致。
来往学子皆着青衫,手捧书册,远远瞧见这边没有特地过来拜见,只恭敬肃穆弯身拱手。
沿着曲折廊芜,甬道再行数步,渐向北边是书房,顾傅居推门而入。请虞听晚去窗前茶几坐下。
茶几上头放着一份宗谱。
是开着的。
虞听晚刚入座,就眼尖捕捉到了熟悉的名字。
顾傅居和嘉善。
两人的名字往下。
是顾妩,顾妩下方是一串稍小的小字,养女。
虞听晚视线凝住片刻,往坐边看,那儿有她个不认识的名。
下头缀上的小字是嫡女。
“顾清莺,是你未出生时我和你母亲定好的名字。华清学府是由你的名字取的。”
顾傅居坐下,视线朝外看,将缓缓道来。
“当年正逢新帝登基,燕王府上下流放,扶持燕王府的世家官员以卢老太爷为首,卢老太爷被杖毙已示警告以固帝王之威。上京城内百官为求自保,你外祖父曾是扶持燕王的。为避锋芒,加之我在御史台一直坐冷板凳,又得罪了不少人,与其僵持不如退,有时候退也是一种攻。他老人家同我商议多日。”
“后,我远去定都赴任。你娘当时才怀上你。是荒凉小地,会经过泽县但还要再走半月路程,我不忍她一道前去受苦。你舅舅被你外祖父送去别处,你娘则送去了贺家的老家羡阳。”
定都虽荒凉,可百废待兴,待他沉淀,待燕王一事过,假以时日做出功绩,照样能回去。
虞听晚听着犯糊涂。
“贺家为何扶持燕王?不扶持如今的圣上?”
太后还是贺家出嫁的不是吗?
顾傅居温声道:“燕王更适合坐龙椅,也是先帝最看重的皇子。”
贺家就事论事,野心不大。
“何况,圣上并非太后亲生。”
“其生母在他八岁时早亡,是先帝见他年幼,送去了太后名下养。”
在皇宫的八岁皇子,可不是外头单纯的孩子。
他早已知道亲生母亲是谁了。
虞听晚:……
哦豁。
顾傅居沉沉道:“我得罪的人里头,就有周国公。”
说是得罪,不过是先帝在位时他照着律法办事,在朝堂上参了周国公之子生性残虐,杀人六起。
而周国公却一手遮天,行包庇一事,苦主家里人闹上门,伸手一挥直接一并拉去乱葬岗活埋了。
御史台的人得了好处,装聋作哑,不敢参。
他参了。
可结果并非以命抵命。
世家子的命贵,百姓低贱。
先帝得知此事,轻拿轻放。给了周家子十个板子以儆效尤。
那时顾傅居才知道,他拼命考上来的朝堂,不过如此。
“我当时远在定都,身边有你外祖父送的会武亲信相护,可还是遭了暗算重伤,消息又被有心之人加重口吻送去羡阳你娘耳中。”
嘉善如何不心焦?不前往?身边又没有一个能给她拿主意的人。
可她七个月了,大着肚子很是不便,到底考虑周全,带了一众奴仆,还有不少会武的家丁跟随。
“可消息闭塞,泽县附近四城的饥荒瞒了众人许久的饥荒,彻底爆发。灾民闹事。”
若全部都是真灾民也就好了,偏偏里头有周国公的人。
周国公可是扶持应乾帝的,其女正是如今的皇后,那会儿又正逢贺家向新帝示弱,周国公可不就是春风得意。
这是在给顾傅居和贺家警告。
“你娘受了冲撞,当场出血,在破旧庙宇早产生下来了你。”
“可她身子虚弱,生下你就晕了过去,没能看见你一眼,庙宇被灾民破门而入,一片混乱,再醒来你就不见了。”
羡阳那边也有顾傅居的人,得知嘉善离开羡阳,便暗道不好,如何还会看不出其中环环相扣的猫腻?
他顾不得伤势急急赶往,人倒是在泽县了,可孩子却丢了,嘉善险些疯了。
顾傅居语气艰涩:“那时四下正乱,我能力有限,如何也寻不得你。”
“最后却在野狼出没的山林,找到了一片沾着血的衣角。”
刚生下来的孩子娇弱,那衣角是从嘉善衬裙撕下来,包裹孩子的。
衣角还沾着泥土。
那时的顾傅居认了出来眼前一黑,本就重伤,硬是吐出一口血来。
“可不知为何,我如何也不愿相信你死了。”
所以,他每年都会去泽县找。
一年一年下来,他的手腕变强。
他如步青云,坐上了当朝太傅,足够和周国公抗衡,甚至将他踩在脚下。
可顾傅居没有。
“他让我丢了你。”
“我便毁了他最看重的人。”
顾傅居也要周国公尝尝失去的滋味,以及一步一步让周家苟延残喘。
周家子那般平庸,顾傅居已不屑去动他,底下的子嗣又个个不出色。
周国公最在意谁还用说吗?
他在意权,在意其外孙,皇后的儿子,已经死了的储君。
可当时储君没死啊。
“储君身弱,是打娘胎出来的毛病。若是好好养着,定不会越养越差。”
顾傅居:“是我所为。”
他其实也没那么光明磊落。
欺凌他可以,欺凌他妻女不行。
“后,皇后曾再怀身孕,刚诊脉出不过五日又落胎,亦是我所为。”
虞听晚听到他隐忍道。
“可爹爹,还是没能找到我的清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