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墓园下来之后,费天先将他们送回了家。
下车时,费天叫了一声白筝,白筝回过头来,他却只叹了一口气。
“唉,没事,你照顾好他。”
留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费天便开车走了。
回到家,梁屿川看起来很没精神,白筝伸手去摸他的额头,隐隐感觉有些发烧。
她把人扶到床上,用厚厚的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猜想梁屿川可能是受凉了,便去了厨房给他熬了些清淡的粥。
粥还没熬好,梁屿川睡了过去。
白筝有些着急,但回想起梁屿川白天的一系列反常行为,又感觉他不是生病,而是心理的问题。
她守在床边,时不时摸摸他的额头,观察他的状况。
夜半,白筝坐在床边,昏昏欲睡。
梁屿川的身子猛地一颤,将她惊醒。
昏暗的小夜灯下,梁屿川眉头紧皱,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落下,嘴唇苍白,像是做了噩梦。
“爸,爸你别,你别跳!
妈,妈妈,不要,不要丢下我!
啊!爸、妈!”
听着他痛苦的呼喊,白筝整个人慌得不行。
她不敢叫醒他,也不忍心看他这样在噩梦中挣扎。
眼泪滚滚而落,梁屿川于湿润的目光中缓缓睁眼,对上一片混沌的暗光。
“妈?”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句。
“梁屿川,是我。”白筝的声音中有哭腔。
熟悉的声音,让梁屿川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他揉了揉眼睛,缓缓撑起身子,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白筝的眼圈红红的,眼泪要落不落地挂在眼睑上,惹人怜惜。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声音嘶哑:“阿筝,是不是吓到你了?”
白筝忙不迭摇头,从床头柜上倒了一杯提前准备好的温水递给他。
一杯水下肚,梁屿川的情绪逐渐平静了下来。
对上白筝关切的神色,他知道,那些事情,也是时候告诉她了。
他朝她伸出手:“阿筝,到我怀里来。”
白筝脱掉鞋,钻进被窝,震在他的臂弯之中。
“阿筝,你还记得,那时候在沙国,你问我,为什么知道澜沧大桥吗?”
“因为澜沧大桥的设计师,就是你的爸爸,对吗?”白筝轻声答道。
梁屿川惊讶地看向怀里的人:“你怎么知道?”
“今天我在墓碑上看到叔叔的名字,感觉很熟悉。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前面你睡着的时候,我终于想起来了。
在澜沧大桥的起点,也就是靠近我家的这一侧,立有一个纪念碑。
那是当地人民为了纪念澜沧大桥的修建者而自发立的,上面刻着来自许多对于澜沧大桥建设做出卓越贡献的个人和单位名字。
我曾经每日都会经过那座桥去上学,每天上下学的时候,我都会习惯性地摸一下那座纪念碑。
那是我的习惯,也是我梦开始的地方。
只是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去了,那上面的名字都被压到了记忆深处,今天才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来。”
她话音刚落,梁屿川再次抬手,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声音哽咽:“阿筝,如果我爸爸知道,知道他设计的桥,帮助了你,还帮助了好多像你一样的孩子,也许,也许他当年就能更有勇气一些!
阿筝,谢谢你,你这番话,对于我、对于我爸来说,都有无比重要的意义。”
白筝没有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但仍旧顺从地趴在他的怀中,轻抚他的后背。
须臾,梁屿川再次冷静下来,缓缓开口。
“澜沧大桥是我爸爸一生中的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
自澜沧大桥顺利竣工之后,他大多数的时间,都留在了西南。
他说,西南山高地险,交通不便,修建桥梁,能够有效改善当地人民的生活。
所以,在我的记忆中,和爸爸总是聚少离多。他总是过年的时候匆匆回来几天,然后又走了。
虽然那些年,他几乎缺席了我和妈妈的生活,但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他。
因为我们认为,他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值得的!
我上高中的时候,他主持修建了宁市南江大桥,那是一座位于宁市市中心的大桥,有效地串通起宁市被南江阻隔的两岸,对宁市人民的生产生活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南江大桥是一座悬吊式拱桥,在当年被媒体评为该省最重要的十座桥梁之一,甚至被称为“亚洲第一拱”。
南江大桥竣工之后,爸爸主动申请调回了北京,他说高中阶段很重要,他要回来陪着我。
但一家三口团圆的日子仅过了一年,就崩塌了。
南江大桥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里,突然垮塌了。
没有狂风暴雨、没有船舶撞击,就那样,自然垮塌了……”
梁屿川的声音哽咽到了极点,到这时候,白筝已经可以猜得到,后面发生了什么。
她泪眼朦胧地把住梁屿川的肩,使劲摇头:“梁屿川,别说了,你别想这些了。”
梁屿川抬手抹掉脸上的湿润,固执地开口。
“大桥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断为三截,造成3车坠江、1船被毁、2人死亡、2人失踪、3人受伤。
这是当年震惊全国的大事故,我想,你可能也曾在媒体上看到过只言片语。
交通部派出专家组入驻宁市,调查大桥坍塌的原因。
我父亲,作为大桥的总设计师,自然成为了第一关注对象。
在专家组还没有给出结论的时候,媒体中开始流传出一种言论。
说我父亲为了追求“亚洲第一拱”的称号,做出了不合理的设计方案。
他们说,南江大桥采用的动态式悬吊式设计不合理,吊桥动态和静态的结合点受力不均,因而导致了断裂。
你知道的,媒体不懂造桥,老百姓也不懂。
但这样的报道已经传播,立马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网络上,生活中,无数的人对我父亲产生了抨击,骂他是个废物,骂他好高骛远,骂他谋财害命!
那段时间,我几乎没办法去上学,因为我们家的门前随时都会有人来泼狗血,同学们更是对我各种指责谩骂。
在这样的舆论背景之下,专家组很快便结了案,认为的确是我父亲的设计方案有问题。
情况报告发布的那一日,我父亲一个人飞到宁市,从南江边,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