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押所的火光被控制在很小的范围内,半个小时后,消防、巡警、救护车都到达了现场。
火光烧亮了寒冬的阴天。
沈归灵站在了望塔,目不转睛看着大火,黑色的浓烟像一团团蘑菇云滚滚飘向天空,呼救声混乱,救助声有序,一幕幕似曾相识又格外抽离。
……
“妈!妈!”
沈归灵不顾众人劝阻,只身冲进火光,屋内浓烟滚滚几乎目不能视,他在废墟中摸索,声嘶力竭,“妈!妈!”
终于,他在客厅角落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妈!你别怕,我带你出去。”
舒沐脸上沾满了黑灰,神情空洞,她推开他的手,像看陌生人一样质问他,“你是谁?”
沈归灵蹲下身,撩起还算干净的衣角,“我是你的阿灵。”
舒沐摇头,泪水从眼角滑落,两行清泪沾着灼烧的灰尘,脸脏的不像话。
她看着他,认真纠正,“你不是阿灵,我的阿灵已经死了。”
沈归灵指尖一顿,轻轻替她擦拭眼角的泪,轻声道,“我是阿灵,我永远是你的阿灵。”
舒沐突然痛哭,一把推开他,“你不是!你不是!”
她哭的撕心裂肺,从怀里拿着一截小小碎骨,“他们说,我的阿灵是被活活掐死的,他们打碎了他的骨头将他丢进了炼钢炉烧的连灰都没有。啊!!!!!!”
沈归灵摇头,上前抱着舒沐,“不是的,他们骗你的,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
舒沐摇头,神情恍惚,“我离不开了,我离不开了。”
火势越来越猛,再这么耗下去只能葬身火海,沈归灵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将舒沐背上身。
他在这个家生活了十五年,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找到逃生电梯,但屋里的气温越来越高,浓烟入侵五感,他连呼吸都很吃力,这条逃生的路他走地异常艰难。
舒沐忽然安静了下来,侧着脸轻轻贴紧沈归灵的后背,即使少年的肩还单薄如纸,这一刻她作为母亲还是觉得格外心安。
家里的逃生门是沈谦命人专门设计的,为的就是防止这样的意外,沈归灵凭着过人的记忆找到了逃生之门,在两人被火光吞噬之前躲进了门里。
仓门阻隔了火势也挡住的浓烟,他们终于得以喘息。
但很快,沈归灵发现了另外一个危机,通往外面的仓门被人锁死了,照这么下去,如果没有人发现他们,仓门迟早会被烈火烧穿,他们还是难逃一死。
“砰——砰——”
“外面有没有人?有人吗?”
沈归灵对着仓门又踢又踹,试图造成最大的动静引起注意。
舒沐跌坐在昏暗的通道里,她怔怔看着沈归灵,不知在想什么。
少年咬紧牙关,不停挥动拳头砸向钢门,双手被砸的血流不止,可他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
终于,外面传来了动静,仓门传来砰砰砰的共振声。
“里面有人吗?”
那一刻,沈归灵眼睛迸发出夺目的亮光,“有人!开门!有人在里面!!”
“是阿灵少爷吗?”
沈归灵回头看了舒沐一眼,用了此生最大的声音回应,“是,快救我们出去!”
“阿灵少爷,那个女人现在在你身边吗?”
沈归灵一愣,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
“夫人让我告诉你,游戏结束了,只要你亲自送这个贱人下地狱,你就彻底自由了。”
沈归灵垂眸,黑白分明的眼底顷刻间染满了猩红,他转过身,小心翼翼看着舒沐,声音颤抖,“你别信他们好不好?”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夫人说了,只要这件事了结,你就会有新的生活。但如果你做不到,你就只能跟着贱人一起下地狱。”
沈归灵只觉此生唯一信念在这一刻崩塌,他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对着舒沐笔直跪了下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哀求她,“你别信他们好不好?就算我求你了,妈妈。”
舒沐隔着狭长的通道看着他,她想去抱抱他,可是她不能。
“阿灵。”她的眼神满是愁容,“你爱妈妈吗?”
沈归灵低着头,泪水无声流了出来。
他爱啊。
虽然他六岁那年就已经知道自己不是舒沐的亲生儿子,可是,他并未因此掩藏过自己的半分真心。
六岁那年,姚歌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她告诉他,他并不是舒沐的亲生儿子,他是个没人要的野种,是她偷天换日给了他不一样的人生。
从那天起,姚歌就监控了他的人生,她不停给他灌输恶念,企图将他培养成撕碎舒沐的爪牙。
他试图求救,可是沈谦对他并无关爱,姚歌在南湾只手遮天,他太小、能力太弱根本逃不出姚歌的掌控。
这样的傀儡生活他一过就是九年,只要他稍有反抗,就会被毒打、虐待,为了控制他,姚歌甚至会定期给他喂食精神类依赖禁药,直到看见他像狗一样听话才会罢手。
后来他也逐渐明白,姚歌对舒沐的恨已经深入骨髓,她不惜耗费十五年时间去编织一个地狱梦魇就是为了彻底摧毁舒沐,让她死后都不得安宁。
为此,沈归灵暗暗下定决心,他要快点长大,他要带着舒沐逃离梦魇。
可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他还没长大自己就掉进了深渊。
舒沐现在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亲生儿子死了,而养在跟前倾心相待的孩子竟然是想置自己于死地之人的走狗,她生为母亲的信念完全崩塌了。
沈归灵不知道该怎么跟舒沐解释?姚歌手上一定有很多证据证明他‘居心不良’,而他终究是欺骗了她。
“阿灵。”舒沐看着眼前弯下脊梁的少年,心如刀绞,“记住,妈妈爱你。”
她冲他笑了笑,拉开逃生仓的门义无反顾冲进了火海。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沈归灵完全来不及反应。
等他回过神,逼仄的甬道再没有母亲的身影。
他疯了一般跑上台阶,用力拉门,但这次不管用多大的力,仓门依旧纹丝不动。
“妈!!你开门!开门!!!”
沈归灵忽然意识到他即将失去什么,痛哭砸门,“我带你走!让我带你走!!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小灵,你快走!快走!别管我,你快走!”
舒沐抵着门,望着漫天火光跪地嘶喊,“我错了,是我错了!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要去找我的孩子…”
我的阿灵,快走吧,不要待在地狱。
*
夜幕悄悄降临,漫天的火光终被扑灭,英勇的消防员撞开铁门,强势劈开一条逃生活路。
沈归灵眨了眨眼,从记忆里挣脱。
或许是那场大火最后的结局完全取悦了姚歌,她难得大发慈悲,给了他一笔钱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看他不甘心,悄悄潜进沈谦的住所想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那天,他亲眼看见沈谦和姚歌为了舒沐之死大吵了一架,从头到尾沈谦只是责怪姚歌不该牵连自己,对于舒沐的死一字不提。
意识到这一点,他彻底死了心。
他早就知道沈谦不爱舒沐,他只是贪图舒沐的美貌,但他万万没想到沈谦竟然卑劣至此,他强夺了舒沐,毁了她的人生,把她当成金丝雀圈养在牢笼中,即便没有爱,可他享受了这个女人给他带来的身体欢愉,甚至让她生下了孩子,于情于理他至少该护着舒沐。
南湾最大的天不是姚歌,是沈谦,是他将舒沐推到了风口浪尖却又不护着她,才让她被恶鬼吞噬拽进了地狱。
姚歌用他牵制舒沐,沈谦又何尝没有?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母亲不开心,他曾问过舒沐,这么不开心为什么不逃走?
舒沐摸着他的头,每次都是一样的回答,“等阿灵再长大一点。”
可是,她终究没有等到他长大。
他是野种,但是他有妈妈,他的妈妈被恶鬼拽进了地狱,他怎么能远走高飞独善其身?
如果走了,他这辈子都不能挺起脊梁。
于是,他将仇恨埋进了心里,以纯白无害之姿出现在沈谦面前。之前他对沈谦并无感情,父子关系也只比陌生人好一点,但有目的地接近之后,他的心态完全不一样了,他利用沈谦仅存的恻隐之心赢得了初步信任。
姚歌对此震怒不已,三番五次想杀他灭口,于是他抓住机会,顺势向沈谦提出想入住沈园。
沈谦在南湾是天,如果他想反了这天就必须借上更大的势,而这权倾天下之势就在沈园。
沈谦一开始并不同意,但他深谙沈谦的野心,提出三大利好。
一:可以入沈园做内应。
二:拉近大房与老爷子的关系。
三;为沈年回国蓄力。
沈谦一番计较终于被打动,这才有了入沈园认亲那一幕。
走到现在,他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的前路更是如同三年前在那场大火生机难寻。
“少爷。”雷行看着被扑灭的火,小声提醒,“天黑了,姜小姐还等着您回家吃晚餐。”
沈归灵神思一下被抽离,最后看了一眼消散的尘烟,转身下了了望台。
海港沿岸亮起了路灯,暖暖的橘黄光晕指引着回家的路,飞驰的车窗如走马灯般倒映着城市乱象。
吹了一下午的冷风,沈归灵的头隐隐有些胀痛,他看了看时间,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姜花衫一下午都做了什么?”
雷行从后视镜瞟了少年一眼,回答一板一眼,“莫助理说,您走之后姜小姐就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一直没有出来。”
沈归灵捏着眉心的手忽地顿住,“她不舒服?”
雷行,“应该没有,莫助理说姜小姐还吩咐她买了好多菜,如果不舒服哪还有心思吃东西?”
闻言,沈归灵也没有再接话,闭目养神。
黑色的轿车在霓虹中奔驰,很快就到了地下停车场。
“不用跟来了。”沈归灵吩咐了一声,推门下车,刚进门厅便看见一群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真邪了门了,先是地下车库起火,现在又是顶层冒烟,今天可不敢住家里了。”
沈归灵顿然神经抽痛,一把拽着说话的男人,“你刚刚说什么?顶层冒烟?”
男人愣了愣,“是啊,消防报警器都被触发了,已经报警了,等来人处理吧。”
沈归灵脸色大变,转头进了电梯,男人好心喊道,“你别去啊,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叮——”
电梯门紧紧关闭。
*
厨房里,姜花衫手忙脚乱跳来跳去。
原本她只是想优雅地煎块牛排,然后布置一个浪漫的烛光晚餐,让工作一天的沈归灵一回家就感受到家的温暖,家人的陪伴。
但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动手能力,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煎锅忽然砰地一声爆出了明火,整个锅子都烧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
姜花衫转身拿起锅盖,像提了个盾牌挡在身前慢慢靠近。
油锅起火不用浇水,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锅盖盖住火源切断空气。
火势越来越大,眼看牛排都要烧成炭,姜花衫单眼瞄准铁锅,准备抛投。
就在这时,有人走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拿过锅盖强势压下火舌,顺手关了燃气阀门。
姜花衫愣了愣,浓烟里的沈归灵眼神格外锋利,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
没等她应过来,沈归灵直接扣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出了厨房。
姜花衫回头看了看被扑灭的火,沈龟灵不怕火了?
正要疑惑,目光一愣,看着他发红的手背,“你受伤了?”
沈归灵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在意。
这时,莫然急冲冲从门外跑了进来,见沈归灵和姜花衫都安然无恙慢慢舒了一口长气,“少爷,姜小姐,你们没事吧?”
沈归灵脸色阴沉,“你去哪了?”
莫然从来没见过沈归灵这么严肃的表情,立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低头道歉,“对不起阿灵少爷,是我失职。”
姜花衫轻轻拉了拉沈归灵小手指,“你别怪她,我让她帮我去买东西的。”
沈归灵转眸看着她,眼里情绪不明。
姜花衫立马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你不会连我也想骂?”
沈归灵闭了闭眼,转身进了房间。
“……”
姜花衫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厨房烧焦的铁锅,伤脑筋拍了拍额头。
她跟沈龟灵是天生犯冲吗?为什么每次都跟她设计的剧本不一样?
*
回房后,沈归灵用力扯下领带甩在地上。
“叩叩叩——”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沈归灵神情微动,快步走到床尾坐下,眼神匆忙间看见地上的领带,迟疑片刻正要起身,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他来不及多想又坐了回去。
姜花衫先探进一个头,然后才提着药箱慢慢走进房间,刚走两步一脚踩上地上的领带。
“……”她瞟了一眼,然后假装没看见径直走到沈归灵面前。
“你手受伤了,我来给你上药。”
沈归灵低垂着眉眼,不回应。
姜花衫点头,“行。”说完,转身就走。
沈归灵一把拉住她的小猪尾巴,声音疲惫,“不是说上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