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请帖易主。
此刻,黑纹金底,精巧细致的它,静静地躺在桌面正中,上书“邀请函”三字。外表看似普通,却有不少达官贵人为之着迷疯狂。
只要凭着它,就能坐进拍卖厅中那寥寥无几的包厢之一,傲视全场。是否拍到心仪的奇珍异宝早已不再重要,单单能坐上那位置,就足以向亲友同僚吹嘘一阵了。
“这就是那千金难求的请帖啊。”齐铁嘴仔细端详着,感叹道,“真是不一般。”
“可不是么,铁嘴。”坐在张启山边上的齐铁嘴道,揉了揉腰背,“就为这么一个小物件,骨头都要散了。”
“佛爷好在是拿到了。”张副官道,“在车上打起来,我们未必有胜算,昨天我凑近去观察了一番,他们胯上都是清一色的德国手枪。”
“三爷饶命啊!”“我也不知道这请帖什么时候丢的呀!”“饶命啊!饶命啊!三爷我们都睡着了。”……
另一节火车的包厢外,一群亡命之徒都四仰八叉,有的口吐白沫,有的掉了牙齿,还能走动的都跪在地上哭爹喊娘,个个脸上写满了惊惧。而包厢里的三人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当然他们的脸色……也不好看。
“自己掌嘴。”其中一个长相狡黠的年轻人走到门边轻声道,眸中却是一阵说不出的森寒。再度看了一这堆废物,他关上了门。
“放屁都砸脚后跟,真他妈的晦气。”彭六叔恨恨道,“就他妈一会儿的功夫,帖子和人全飞了。该死的小绺(小偷)!”
彭三鞭摸了摸脸,“下次看到这龟孙子,我饶不了他。”
“请帖咱们是一定要夺回的。”那个年轻人开口道,他是彭家的远房亲戚,姓刘,与彭三鞭同辈,十几年来为彭家出谋划策,劳苦功高。“三哥的婚事绝不能有一点瑕疵,毕竟这是咱们家的头等大事……”
“小刘啊,请帖都给人跳没了,上哪儿找去?”彭六叔恨恨道,他扭头看着窗外的山川绵延,一腔愤懑却无处宣泄。
只听得“乒啷”数声,桌上的杯子悉数遭了殃,地上原有的碎渣又堆了一层。
“莫非是那个算命的?”彭三鞭问道。彭六叔和小刘本就惧怕他,没有回答,齐齐打了个寒战,包厢中温度降到了极点。
“算命的?他偷这东西干嘛?”彭六叔迟疑道。
“小偷也不偷这样的东西,难出手,即使出手也是给些大人家。偷这份请贴,一定有自己的目的,”彭六叔便道:“我们先到新月饭店老尹那告状,他敢来个狸猫换太子?我们倒要看看他是哪来的勇气。”
“三哥,六叔。对,就这样。我们赶紧转车吧。”
光阴匆匆,弹指间张大佛爷一行所坐的火车即将抵达北平。而新月饭店传说中的“半年一大拍”则在三日后的下午举行。据说里面的珍宝数不胜数,千奇百怪。
“佛爷,这是九爷给各位准备的。”解家伙计恭敬道,他的身旁摆着两口木箱。他打开箱盖,里面是清一色的皮草,俱是西北人的样式。
“有劳九爷了。”张启山拱了拱手,“你带个话儿,回长沙我请他喝酒。”
“这话,小的一定带到。”伙计躬身,退出了包厢。
“九爷想到真是周到。”齐铁嘴呵呵笑道,他拿起一件皮草正准备套上。余光却瞥张副官似笑非笑的脸。
“老八,你这件穿的和跟班差不离。”
“多大的事,这样不招摇,挺好的。”齐铁嘴揶揄道,“倒是佛爷这么一穿,真不知道甩了那姓彭的几条街。”
只见穿上皮草的张启山,全无彭三鞭那股草莽气,端的是威风凛凛,英武不凡。有分教:俊朗潇洒冷面佛,易服只为求宝药。
“出了火车,老八你应该知晓。”张启山淡淡问道,“得如何称呼我,别出了纰漏。”
是了,彭三爷。齐铁嘴想。
“小姐,请上车。”下人给一身西装的尹新月打开车门,眼见大小姐坐了稳当,再关上车门。新月饭店的汽车缓缓开动,往火车站方向驶去。
“你说大小姐,去见咱们未来的姑爷呢吧。”一下人道,“穿嘛西装呢。”
“这你就不晓得了。”另一个下人道,“小姐不满意,打算把那姑爷绑了呢。”
“这些个事儿可轮不到咱们操心,老实干活吧。”
半个时辰后的火车站站台边,尹新月坐在一条长椅上,西装墨镜亮皮鞋,报纸黑帽二郎腿。身后是一长串的听奴棍奴,神情严肃。
“楠姐,我看要不还是劝小姐回去吧。”一听奴担心道,“怕是会出什么乱子。”
小楠无奈道:“小姐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清楚,能劝得动么。”
“那我们……买点吃的?”
“买去!”小楠摆手叹道,“死马当活马医吧。”
当火车静滞,车内车外,象是一方独特的时空,车外的人在等,车内的人在候。
车门动了。
我倒要看看,爹说的这彭三鞭有多中看,站台边的尹新月抬头望着车厢方向,心里却莫名多了一分悸动。
张启山戴好皮草帽子,眼皮跳了两跳。他忍住杂念,迈出车厢。眼前是熙攘的人群,和不少高高举起的牌子。
张启山一行人四人衣着华丽,俨然一幅西北土豪的装扮。张启山一幅俊秀挺拔的模样,腰间缠着一条皮鞭,己然化身“彭三鞭”。他环顾月台,搜寻新月饭店的接站家奴,猛然看见众多接站牌中“曲如眉”三个大字。
齐铁嘴四处张望,疑惑道:“不是说新月饭店是北平最有钱的地方吗?接站的下人都没有?难不成让咱们走着去?”
“人已经来了。”张启山举步向去“曲如眉走去。”
齐铁嘴一头雾水,不解地问:“不是咱们找的是谁呀?人家接的是“曲如眉”小姐。”
张日山低声给齐铁嘴解释:八爷,“五代词人牛希济曾作“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的名句,这牌子上书“曲如眉’暗合“新月,团圆’之意,正是新月饭店来接应我们的人。
齐铁嘴恍然大悟,叹道:“看来这新月饭店真有点意思啊!”
张日山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不禁念叨:“但是这首词……”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们走吧。”
张启山来到举牌人面前,说道:“在下彭三鞭,从西北来。”
“您是……彭三鞭彭先生?”小楠恭敬道,心里暗暗存了一份疑虑。眼前这高大魁梧,英俊潇洒的男人,真是这些天饭店里姐妹们不时说起的西北莽汉?看起来还有几分年轻。
这下好了,小姐绑还是不绑呢,她不禁想道。然而一边想着,一边还得客客气气的查验名帖。
听奴看尹新月眼神呆滞,不禁推了一下她。“小姐,你怎么了?”
“他就是彭三鞭?”
“小姐,你刚才说还要绑了他?”
“哦,让所有人都撤了吧。”
“不如我找机会跟他聊聊,再做打算也不迟!”尹新月突然耳根发红,结巴起来,忽然想起了什么,带着笑容转回车站。
正是: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小姐?小姐?”只得示意埋伏的人员全部撤离,自己也赶紧追随尹新月的脚步离开。
出了火车站,两辆洋车早早地侯着,还有假扮司机的……新月饭店大小姐。这场面小楠等人倒是见多了,这是尹家磨砺接班人的独到之处。改头换面,方能察言观色,知晓世间百态。可是这回,怎么多了一丝欢乐的气氛?
“你看那姑爷真是……貌比潘安啊。”“可不是嘛,小姐的魂儿都被勾走了。”“哎呦,我看要是没站台那柱子,小姐肯定站不稳。”见得“彭三鞭”和随从上了车,几个听奴便开始叽叽咕咕。
“行了行了。”小楠笑道,“等会儿你们别下不来台就行。”说着便拉上车门。
我的天,这车开得咋这么慢,张启山有些纳闷。要是自己那些个兵也这么开,老子肯定饶不了。他从一上车这位开车的司机总是不自然的锁着身子,带着圆圆的黑幕镜从后视镜中一直偷偷瞄着他,不开慢真的是要出事情。
他毫不避让,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中短暂相接后,司机立刻低下头,扶了扶自己的墨镜,说道:“各位费宾,长途劳顿辛苦了,欢迎来到北平。我是司机小新,现在即刻出发前往饭店,大既需要小半个时辰,各位可以稍做休息或者看看街景,咱们一会儿就到。”
显然,这司机正是尹新月扮的,偷瞄张启山被发现后,心虚地低着头,故意粗着嗓子开腔。
齐铁嘴被尹新月利索的嘴皮子逗乐了,“新月饭店里出来的小子都是人精啊,一会儿作诗,一会儿说书。行啦,车上有女眷,开稳当点,
无风不起浪,大概这司机是要套点话儿。张启山好整以暇,一手拍着请帖,一手悄悄从兜里摸出几个大洋。
“那大西北……有什么名胜风景?”
果不其然,这司机的盘查真是无孔不入,绵里藏针。接话的齐铁嘴神色一滞,忽然想到这问题不答也罢,答了才是心虚。他顺手接过张启山手中的几块大洋,抛给前面。
“爷,你说咱们这是不是给人看出来了?”他低声道。
“大哥,不瞒您说,那地方全是沙沙石石,哪有什么名胜风景。”
尹新月有些恼火,那后排的一个长衫男人扔给自己大洋,她自称关三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冷遇,正要发作,看看彭三鞭才按捺住火气。转念一想,给司机小费不是很正常的吗。
“那彭三爷你不是大西北人吗,怎么脸色如此白净?”她发问。
张启山丝毫没有反应,只是看着窗外风景。坐在副驾驶座的齐铁嘴反应迅速,回道:“小弟你说的那是寻常人家,咱们在西北可是大门大户,还用得着受那风吹日晒之苦?现在不比从前,我们西北也不缺像小弟这样细皮嫩肉的白净人了。”“小的见识短浅,让您见笑了。”
“我们爷喜欢清静,听不得吵闹,小弟你还是专心开车吧。”
“是,谢彭三爷赏。”尹新月又看了看后视镜,张启山仿佛睡着了,内心不由得一阵烦躁,表面却装作十分受用。
张日山凑近张启山,低声询问:“怎么,我们被识破了?”
张启山并不睁眼,低声提醒,“此人身份奇怪,举止轻浮,很可能来者不善,小心为妙。”他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