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臣问我还有什么值得借鉴的经验传授,我想了想,又给他提了一个建议。
宝龙矿的遇难者,全部来自于川西贫困落后的山区,靠你们工作组这些衣着光鲜、盛气凌人的干部和他们沟通协商,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估计效果不会太好,很难得到他们的认同。
不能排除由于咱们的人缺乏耐心,或者态度不好,引起死者家属的抵触情绪,甚至引发直接对抗和公开抵制的情况。
对方是受害者,是来自社会最底层的农民,很多家庭还没能解决温饱问题。
这样的弱势群体,在失去亲人的极度悲伤情绪下,如果受到了刺激,什么过分的事情都可能做出来,这个问题很重要,希望领导给予高度重视。
对他们来说,现在最需要的是尊重,是真诚的关怀,是能感受得到的温暖,而不是公事公办的冷漠,不是没有温度的假话套话,更不是歧视和不负责任的推诿。
如果得不到遇难者家属的理解和接受,事故的善后工作会更棘手,可能会是一个相当漫长的博弈过程。
家属甚至可以不采取任何过激手段,他们只要团结起来共进退,拿出不合作的态度,坚决不接受你们提出的所有善后方案,就能让带的这些人无可奈何。
就算古城县的强权部门全体出动,又能把数量众多,大部分是老弱病残孕,拿定了主意,决心破罐子破摔到底的死者家属们怎么样。
难道把他们都抓起来吗,难道能对他们置之不理吗?
政府的公信力和脸面还要不要,公众与论的压力要不要顾忌?
为了安抚家属的情绪,让善后工作在相对平和的气氛中向前推进,建议领导考虑,是否可以让榆树坪镇政府出面,组织由镇村干部和各村妇女主任组成的工作专班。
每个专班两三个人,专山负责对接一个死者的家属团队,在善后阶段和这些家属同吃同住,在你们小组和家属之间架起传递诉求,消弥分歧的渠道。
乡村干部出自农村,了解民疾民苦,没有架子,也不会摆谱。
村里的妇女主任,本身都是农民,那个不是既能说会道,又善解人意,擅长调解邻里纠纷的女能人!
由这样的人组成的专班,安抚遇难者亲属的情绪,协商善后事宜,效果肯定比县里来的干部,直接出面去谈好吧。
我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说完,才长吁了一口气,从衣服兜里掏出香烟来,点燃后狠狠吸了一口。
从昨天到今天,没见过王俊臣吸烟,我以为他没有这个嗜好,所以没有给他敬烟。
没成想他却主动向我讨烟索火,结果只抽了一口,就被呛得大咳不止,又愤愤地将刚点燃的香烟摁死到烟灰缸里,随后起身出了门,站在走廊上喊来自己的司机,让他马上去镇政府,把书记镇长接过来。
重新坐回单人沙发的王俊臣情绪很不好,用力拍着沙发扶手说,妈妈的,难怪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除了在私塾学的那点四书五经,其他的狗屁不懂,连刀枪剑戟都分不清楚,也没见过战死的勇士,他们要是能带兵打胜仗,那才是真的奇了怪呢。
王俊臣隔着沙发之间的小茶几,拉住我的手,感慨地说,谢谢兄弟啊,你今天可给老哥帮了大忙,没有你的及时提醒,我这个小组长,可能要在众人面前出丑啊!
我有些奇怪,县里来这么多干部,而且有政府办、公安局、劳动局和煤炭局这些部门的副职领导,要说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有处理煤矿伤亡事故的经验,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古城县的小煤窑可不少,每年因事故丧生的矿工,没有上百人,至少也有几十个吧。
虽然大部分的涉煤伤亡事故属于零敲碎打,但群死群伤的事故也不罕见,这类事故每次都是县政府派出的工作组处理的,而且有关单位派出的人员是相对固定的。
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王俊臣率领的这个三十多人组成的小组中,应该不缺少有经验的老手。
这些人对王副县长明显不合理的工作部署,既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也不提醒领导这样安排不妥,这其中必有隐情。
王俊臣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他说镇长和镇委书记到了,自己去会议室给他们开个短会,让我待在房间里不要走,一会还有事和我商量。
其实他不说我也不会离开,今天必须要把采集指纹和笔迹的任务完成,明天要去山上拜访几个小煤窑老板,把军哥委托采购一千五百吨煤炭的事情落实了。
以前卫大宝在的时候,这种事只要给他捎句话,保证能办得妥妥当当,现在不行了,只能自己骑着摩托车一家一家跑,看哪家有煤源,哪个老板的报价更合适。
王俊臣离开的时间不长,二十分钟后就回来了,一进门匆匆提起自己的公文包,让我跟他走。
已经到了吃午饭时间,下楼的时候,遇到好几个正往二楼餐厅走的熟人,我对王俊臣说,还是吃完饭再出去吧,再急也不差吃饭这点时间。
王俊臣头也没回,边快步下楼梯边回答我,招待所的饭有啥好吃的,咱们现在直接去县城,到城里后,我带你吃东北大饺子,纯牛肉馅的。
王俊臣的北京Jeep,已经在招待所门口等着,我俩刚上车,还没坐稳当,车子就嗖的一声蹿了出去,把坐在后座的我狠狠闪了一下腰。
吉普车的性能,比徐小弟的桑塔纳要好得多,尤其是在榆树坪这种被拉煤的重载车辆,轧得坑坑洼洼的公路上跑起来特别给力,不用担心挂到底盘,小点的沟坎根本不用减速,颠一下就冲过去了。
我是第一次坐这种四驱越野车,只体验了几分钟,就喜欢上了这款动力充沛,野性十足的小汽车,幻想等自己哪天有钱了,也买辆吉普车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