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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媚游逸,初宁看了眼紫莲,她即可命人关上殿门,屏去外头嘈杂的叫喊声。

初宁扶起韩美人,宽慰道:“你就是太好心了,怎能容下人算计到自己头上?”

“请王后...”

韩美人还欲再辩,初宁撂下脸来,冷声道:“韩美人。”口吻森严的三个字将韩美人的话吓回了肚子里。

琴迎眼快晓事,她赶紧扶韩美人在床边坐下,而后恭敬行礼道:“多谢王后为美人处置了那两个欺凌背主的东西。”

初宁温和一笑,“你倒是机灵聪慧,以后便由你主事墨林殿,仔细照顾好美人。”

琴迎欣喜道:“诺。”

韩美人缓过神来,低头拭泪道:“自来秦国,臣妾便一直抱病,还以为是自己天弃命舛,不想背后竟是这样的阴谋,其中端倪,若非王后慧眼揭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今日王后救命之恩,臣妾必时时刻刻挂心不忘。”

初宁微有怜悯:“你既来秦国为妃,便不再是韩国公主,我自然不能让旁人伤了你。韩桓惠后苛刻的行事做派我曾也有所耳闻,不敢苟同,故而是不能让她把手伸到我眼皮子底下来拿人的。”

“家丑外扬,让王后费心了。”韩美人笑意寂寥:“昔日母亲得宠于父王,合宫艳羡嫉妒,其实母亲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然情之一事难解难辩,不敢怨天尤人,所以她一直教导我要安分守己,不要惹是生非。”

初宁握了握她冰冷的手,“过去的事苦思无意,如今你已为大秦妃嫔,只要守着我咸阳宫中的规矩,就不怕有人敢为难你。现在也知道这病是怎么回事了,日后就好好调养,早日把身体养好,这秦国的风土人情你还未曾好好欣赏呢。”

“谢王后关怀指点。”

外头杖刑结束,宫人们很快收拾妥当,又是一副风淡柳轻的闲情雅致。日头尚佳,初宁便往上林苑散步。

碧空中白云泛泛,金色的阳光洒在上林苑的各色花草上,花影缤纷中更添纯净的温暖。初宁道:“刚说起蜂蜜,下月槐花开了,可预备着些蜂做些槐花春蜜。”

白萼应承着道,“槐花春蜜清热补中有宁心安神之效,待到夏日里食用正好。”

紫莲的心情却没在这上头,她有些疑惑地问道:“王后既是想收拢韩美人的心,何不允了韩美人的请求饶了女医南一命?”

初宁笑道:“你也觉得我同韩桓惠后那般苛刻了?”

紫莲道:“我只是觉得女医南看着倒是比那个司平老实些。”

初宁看向白萼,“姑姑你说呢?”

白萼道:“依奴婢看,刚才情景,司平既肯为女医南求情,可见她们交情不浅,杀一留一终是隐患。”

紫莲点点头,“我倒是没注意到这头。不过韩美人也真是可怜,孙美人生前那般得宠,不知可曾想到过这些后事?”

“韩美人是可怜,但她母亲不一定无辜,若不是从前把韩桓惠后伤得过分了,她又何以连她女儿都不肯放过?”初宁摘下一朵如云似霞的玉兰花,“哪朵花不想多争光阴开得艳艳丽?可开得艳了就会被人给摘去,怨不得谁。”她莞尔轻叹道:“说到底都是些宫墙里的可怜人罢了,何必反复争来斗去呢?”

四月万物齐吟,春雨怜惜后更是花光似锦,这日阳暖风恬,便是姮若出嫁的日子。姮若为王后亲眷,又是大王赐婚,出嫁礼仪自是隆重,合宫皆来相送,又都为其添上妆奁。

华服盛妆的姮若明艳照人,双眼灿若星眸,如多年前她在楚宫淞榭园里的殷殷祈盼一样真挚,只增添了一味隐忍,让她更端柔和庄。除却制备的嫁妆,初宁还特意命人制备金缕罗扇赐与姮若。

姮若执扇下拜,欣喜感激道:“多谢王后为我安排妥当。”

初宁扶她起来,“你多年心愿得以了却,以后在蒙将军身边照顾自当尽心,痴心是好,但要自加珍爱方能始终。”

姮若涩然点点头,“能陪伴在将军身边,我不胜感激,无心苛求更多,只愿为他安定家室无后顾之忧。”

“你一番心意又如此明智懂事,来日必得蒙将军垂爱。”

谢恩已毕,蒙恬带车驾早已于承元殿外等候,初宁亲自将姮若领到蒙恬面前,“姮若亦是我家姐,以后蒙将军可得要好好待她,彼此相执相携,永以为好。”

黄昏时分,天空依然是明丽的蓝色,薄云在夕阳的照射下,染上了一层绵绵的红晕。初宁的声音如微风吹过湖面,在蒙恬心中泛起丝丝波澜,他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和初宁一道踩着余晖在楚王宫中漫步的情形,恍然如梦,此后长长远远也只能是梦了。他躬身礼拜,面色微红,说出从前的承诺:“臣娶妻,必定一心一意待她。”这誓言曾对她说出口,即使不能与她相守,他也要为她固之,永不背离。

魏长使笑道:“瞧蒙将军难得红了脸,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王后只管放心吧。”言罢,众人笑着把一对新人送了出去。

蒙府一派喜气洋洋,人人都沾了喜气面若桃花。新房里烛火嫣红,照得人心意缱绻。蒙恬和姮若共牢而食,合卺而酳,终是礼成。待人退下后,蒙恬从袖袋里取出一个蝶飞清兰的衿缨递给姮若。

这正是自己从前送给蒙恬的离别之物,姮若眼中一亮,惊讶道:“将军还留着?”

蒙恬含笑:“公女的手艺,我未敢轻待,这佩兰我一直让人好生放着,只是时日久了,里头的香草早散了。”

姮若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心意,上面密密缠绵的丝线寄托了她毕生的心之所属,她垂首娇羞道:“以后将军喜好什么香草,我就为将军准备。”

“这些风雅事,我并无甚喜好,你喜好什么就放什么吧。”蒙恬看着姮若手中的衿缨,沉声诚恳道:“我是个习武粗人,或许不得贴心,但你放心,你我既结发为夫妻,我必会好好待你,绝不相负。”

姮若心里满是感动和喜悦,不由热泪盈眶,她柔声道:“承蒙将军不弃,我亦永不言悔终身不离。”

春夜微凉也挡不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翌日,天刚拂晓,姮若便起身沐浴,而后盛装拜见公婆,以双手捧昪盛以枣栗腶修作见面礼,借谐音有早生子和早立家业之意,公婆以酒回敬,拜姑嫜礼成,自此身份分明。姮若虽是宗室贵女,但她也善厨艺,蒙恬自然好奇不已,便陪着她入厨洗手做羹汤。蒙毅见此情景,凑上去一番起哄说笑,于是被蒙夫人提着耳朵拖到一边去教训,让他休要去打扰哥哥嫂嫂。

姮若在宫中时,曾学着做秦国的膳食,为的就是今日,好在她的苦心没有白费,一家人品尝她做的朝食,肥羊炖、烘肉脯、藿菜疙瘩汤、苦菜香饵,都是赞不绝口。姮若和善知礼,今日眼见又是如此兰质蕙心,蒙夫人十分中意。

朝食未了,宫中来人传话,说是大王于宫中寻不见尉缭,看是否是昨日来蒙府参加婚宴就此休息未归。尉缭昨日确来参加婚宴,但并未久留,只是喝了几杯酒便离去了。

之前尉缭醉酒后便传出了一些想逃跑的疯话,蒙恬今闻此言更加不安,唤了随从便欲出门寻人,刚踏出门想起了姮若,心里不由歉意,转身温言道:“本是要陪着你熟悉府中各处,现下是不行了。”

姮若含笑,“无妨,我陪着母亲走走也是一样的,夫君只管去忙外头的事。”

蒙恬发现他从前没注意到姮若的笑容皎若曦和升朝霞,映得人心里暖暖的。

尉缭昨日是打算出逃,但婚宴之后城门已关,他没能出城,无奈还是在咸阳城中投宿。投宿必查验身份,因着这个,蒙恬很快便查出了尉缭的住处,他赶到时,尉缭还在床榻上呼呼大睡。

蒙恬放心下来,拍醒他道:“先生何以在此?早知先生昨夜并未回宫,定要留下先生于府中休息。”

尉缭懵懵然坐起身来,顺口诌道:“我也不知,头昏沉沉的,应是醉了将军昨日的喜酒,才上街闲走于此。”

“既如此,先生随我回宫吧,大王正寻你呢。”

尉缭知是逃不掉了,就装着无事,洗漱用膳后随蒙恬回了宫。

章台殿中,嬴政大怒,赵高劝解不下,派人知会了王后。路上初宁便是又恼又笑,到时,见嬴政正在殿中大发雷霆:“寡人诚心相待,他居然还是不肯留下,实在可恶至极!”于是走到他身边,小声耳语道:“大王这样不依不饶的架势,倒像是个被负心汉抛弃了的妇人。”

“他岂有此理!”言罢,嬴政心中暗忖片刻又兀自笑了。

初宁牵他往堂中坐下,“那尉缭指仗着自己的才能自高自大轻视旁人,让大王如此动怒,真是该死!大王说要怎么罚他?”

嬴政复又惆怅一言也不发,初宁道:“大王今日的气愤可不比往日,那尉缭必得赶出秦国才能安生。”

“他使离间计的金子都送了出去,现下赶他走,岂不是全都打水漂了吗?”嬴政喟然长叹:“且若他倒戈相向,又岂是万金之失?”

初宁悄悄抿着嘴笑,“赶不得,就把他抓回来好好一顿刑法伺候,看他还敢跑?”

嬴政道:“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寡人也并非一定要强求,只是可恨已经尽心尽力而为,还是不得人心依附。”

初宁在案下握住他的手,“人的得失未必重要,大王已洞察其心计,如若失之也足够了。”

赵高进殿来趋前道:“大王,李廷尉请见。”

初宁劝慰道:“这不是忠心依附的人吗?大厦之成,非一木之材也,大海之润,非一流之归也。大王又何必为一负心人伤悲?”

嬴政应允李斯觐见,初宁退回后殿。

李斯见嬴政烦闷亦是为他气恼,但他还是理智道:“禀大王,臣来时听闻蒙恬将军已在咸阳客栈中寻得尉缭,稍后便会回宫,大王大可安心了。”

“如此甚好!”

李斯道:“大王昔日盛待尉缭本是爱才之下本无可指摘,但大王只是以礼相待,并未授其官职,臣恐尉缭乃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且大王的礼太重,尉缭一介庶民实难承受。”

嬴政幡然醒悟:“爱卿所言甚是,依卿之见,寡人应尉缭何职?”

“大王可授以国尉之职。”

“好。”

少顷,蒙恬带回尉缭,嬴政忙起身相迎,惊喜而叹:“先生为何不告而辞,舍弃寡人而去?”

“深蒙大王厚恩,臣岂会不告辞去。”尉缭道:“不过昨日出宫顺便到街上闲游而已。”

嬴政道:“寡人爱才心切以致失察,只是礼遇先生却未授先生官职,让先生见外了,都是寡人处事不周,请先生原谅。”

回来的路上,蒙恬已宽解尉缭心中的不安,眼见嬴政又如此恳切,尉缭不觉生了几分愧意,下跪叩首道:“大王折煞臣矣。”

嬴政搀起尉缭:“寡人痛定思痛,以先生为秦国尉,掌全国军政,望先生助寡人一臂之力!”

尉缭终是感念,恭敬道:“谢大王弘恩,臣一定竭尽心力为秦国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