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大家其实都没觉得许时青和谢景崒的契约意味着什么。
虽然冥婚这名头非常暧昧,但毕竟是两男的,而且这虽然也是婚契,却是冥婚!一字之差谬之千里,这玩意都被批斗多少年了!
大家提起这个名字,除非是打趣,不然态度还是很一致的,封建糟粕,啊呸!
谢景崒也没意识到这个契约有什么不对劲,他怀着一点难以言喻的少男心思,其实更难思考到,作为鬼修,他对许时青的日常生活干涉破坏到什么地步。
更何况,作为当时华国唯一一例鬼修,非人类,什么事情都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大家都没经验,谁能想到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嘎了再活?谁又想得到一个看着正常的年轻人梦里跟变态杀人狂一样追着别人?大家没那么丧心病狂。
谢景崒的身份是复审录笔录的时候,虎组的一个成员发现的。人家刚进门,就说这小孩身上怎么一股死气。
经验丰富的异管局成员们一套检查稳准狠,谢景崒当天就喜闻乐见的被开除人籍,顺道把许时青一起薅过来,两个凑一起,那股子签了契约的味道就很明显了。
冥婚这事儿就没瞒住。
鬼修这词也就这么诞生了,主要是大家觉得说一个能蹦能跳、能喝能吃的年轻人是恶鬼,这话不好听,也不吉利。
后来谢景崒加入了异管局,因为种族特性,慢慢的很少和家里联系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谢女士和丁男士虽然都表示不在意偶尔的噩梦,但谢景崒其实是无法做到置之不理、心无芥蒂的继续待在家里。
谢家的小少爷心想着不就是加入异管局吗?区区独居,他还能把自己饿死不成?
他心底对非凡力量的世界怀着孩子对童话世界的憧憬,这种情感除非被残酷的现实彻底击碎或者被岁月积累的经验消磨,否则不会消失。
人类对美好的幻想总是顽固无法根除,就像趋光性根植于地球上的每一个生物身上。
所以落日格外的凄美,因为那是光明的破灭。
异管局对鬼修的认知,经历的几个阶段,都是从具体的人身上得到的。谢景崒的出现,促成了“鬼修”的名字诞生。赵璇的加入,造成了对“鬼修”的警惕。沈五味最终打破偏见,让人们相信非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刚加入的那一年,碰上的第一个案子,就是赵队长的。”谢景崒低声说:“那时候,她只比我大两岁,却已经经历了众叛亲离、心如死灰。”
那是异管局讳莫如深的“丑闻”,或者说悲剧。
许时青想起那个瘦弱的女性,她实际上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但异管局的人不会这么看她,他们的目光里对她是敬畏。
那是对一个饱经磨难又坚韧站起的人的敬畏,以至于很少有人知道赵璇其实是一个很爱打扮的小姑娘,她不喜欢西北的风沙,她会在群里晒那间鲜亮屋子里,绿莹莹的多肉。
一个鲜活的、努力生活的人被她曾遭受到和经历的一切覆盖了。
“我那个时候是一个真正的混蛋。”谢景崒这么说,年轻时的小谢总虽然能和任何人打好关系,像是小太阳一样,可实际上从来没有将那些人放在眼里过。
他的傲慢在意识到自己成为非凡力量拥有者后,达到了顶峰。
许时青知道他那时候做了什么事情,所以也点头道:“确实是个混账。”
谢景崒对赵璇的经历无法理解,他的家庭经历和出身,让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不反抗,为什么她不脱离那样的环境。
他问她为什么不让自己变得强大独立,就像是狮子询问羚羊为什么不用牙齿反击它一样。
那是一种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没有明确认知的傲慢。
“我知道,所以我后来和她赔罪了。”虽然赵队长皮笑肉不笑的瞥了他一眼,没说接受,也没说不接受。
显然,她对谢景崒很有意见。
谢景崒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当初不知天高地厚,不会做人嘛。”
他倒不为自己辩解,赵璇经历的一切里,谢景崒的话什么都不算,可伤人的程度不会因此而有任何消解。
“我那时候不会共情,因为一般而言,是别人附和迁就我。”谢景崒说:“但后来我又碰上了Y省的案子,还有其他地方的那些……”
他沉默了一下,为那些血淋淋的现实,为那些受害者。
谢景崒低声道:“慢慢的,我知道,我只是格外幸运的那个人。”
他有爱他的父母,有爱他的哥哥,他还有狐朋狗友一堆。谢景崒的前半生光鲜亮丽,从来是高台上掌握命运的那个人,所以他是没办法和台下的众生共情的。
因为他们的悲剧和生活超出了谢景崒的理解范围。
“许时青,我一直不愿意承认,在那样的一段痛苦的日子里,”谢景崒站在许时青前面,看着下面墓碑重重如树木:“陪着我的是你。”
年轻的谢景崒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他更是一个以自我中心的胆小鬼。
明明被吸引了却不愿意承认,明明知道对方其实一直都被自己的坏心情和梦境困扰,却视而不见。
“我不需要你选择我。”他说:“因为你早就这么做了,所以现在只是该我选择你了。”
“邵星因为转化成鬼修,所以不得不和父母分开时,我还能和我的父母兄弟住一段时间,不用担心会过分影响他们。”
“赵璇因为转化成鬼修,不得不到西北去、到群山的深处去,离群索居、孤独度日,一个人面对人性之恶,而夜不能寐时,我却还能走街串巷,像一个正常人行走于都市,甚至在夜晚依旧酣眠。”
“当沈五味为了不伤害陈思伟,而只能隔着一段距离,靠近一次就要远离很长一段时间。当他因为不曾契约,所以评估总是不稳定时,我却没有这样的忧虑。”
谢景崒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笑着说:“你早就选择了我。”
“所以你不要因为你不爱我而担心,因为我会爱你。”
“就像你长久的爱着这片土地一样,我也长久的爱着你,”谢景崒轻声道:“你不需要有任何的负担,在我看来你值得这些。”
许时青远比他自己想的要更值得被人所爱。
“可这些只是小事,没有我,你也可以度过。”许时青说,他不知道自己在寻求一个什么答案:“我不是必须的,这些只是小事情,你没有必要这样……这样很累的。”
“我说啦,种花不是丢一颗种子到地里,就能在来年长出花朵来。”谢景崒说:“维持爱本来就不轻松,我不能一直让别人对我付出,而自己什么也不做。”
他站在台阶下,牵起许时青手,将自己的侧脸贴上去:“而且你忘了我说过的吗?”
那双眼睛像是锁定猎物的猛兽。
“你是我唯一的绳索。”
“即使是现在,我的骨子里依旧是那个傲慢的谢景崒,但现在我学会了低下头,去谦卑的亲吻大地。”
“小王子驯服了狐狸,却离开了它……我求你别去找玫瑰,留下来吧。”
谢景崒说:“你已经驯服了我,如果不对我负责,我会死的。”
【……】021神情微妙的瞥了眼许时青那个表情,这不是被动摇得彻彻底底,完全被拿捏了吗?
“…我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你说那些话,我也不会对你做那些爱人之间的事情,谢景崒,你眼前是一个固执、不聪明的家伙,他不会等你……”
“甚至于,你终其一生,都会在追逐一个永远不会有答案的答案。”
许时青闭上眼,问:“即使如此,你也接受吗?”
“那么我会追上你。”谢景崒笑了:“直到你相信我真的很爱你。”
许时青睁开眼,定定的看他半晌,在山岚和温煦的日光里点头,迈下台阶,和他并肩而立。
“那走吧,我们回家。”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