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话题开始朝着白雾里的事情跑。
两个数一数二的好手在一个方向的不同领域上各有各的见解,白雾暴力拆迁流的开山祖师说一力破万法,而谢景崒则表示这种灾难面前,他们更应该总结规律,传授经验,以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灾难。
许时青明白他的意思,然而白雾里的情况不容许慢工细活,他不赞同这种处理方法,因为在保全性命以后仍有余力去处理危机,这种实力在异常管理局里并不常见。
这是从个体的情况去考虑的,许时青的想法没有错。而从组织的角度去思考应该有怎样的结果的谢景崒,显然也并不错误。
这只是一个在执行中上下矛盾的体现之一而已。
夜色完全笼罩大地,初夏来临前的酝酿,让这个晚上的风略显燥热,许时青冻了几块体积比较大的冰出来,附近空气瞬间凉快许多。
谢景崒又吃了几口菜,但凉掉了的除了水果、蛋糕 ,其他的基本上已经失去了风味,他于是也没胃口夹第二筷。
饭收拾走了,桌子上不好空空如也。两个交谈的大老爷们不是规矩坐着的家伙,谢景崒靠在围栏上,神态虽然自傲,但他喝了酒,笑得有点傻。
许时青的手支撑身体,上半身探出观景台,发丝被风吹的凌乱,眼似寒星。
酒精上脑,人容易做一些清醒状态下不敢干的事情。谢景崒在自己的地盘放松太过,面对许时青的时候又更加没有注意的必要。
此刻他心里徐徐图之的想法被扫到了一边,风好,月圆,人就在身边,谢景崒感到心脏剧烈的呼吸声正在耳膜边。
近在咫尺。
许时青没在意他在想什么,晚间山岚比山泉清冽,他心情变得愉快起来,正注视着夜中静谧端庄的山林,旁边的谢景崒飘忽忽的走过来,整个人靠在他身上。
“?”
这次他没躲,一来谢景崒动作慢吞吞的,他早就发现了。二来是许时青发觉到自己要是躲,这家伙恐怕是能直接栽到地上。
许时青一默:那酒这么烈吗?
“许时青……”他话打转了一圈,问:“你很讨厌我吗?”
这句话有些不同寻常,许时青想偏过头看看醉鬼什么表情,结果一只大手直接盖了过来,他看不见谢景崒现在是什么神态了。
但这个动作也足够许时青认真思考了下刚刚的问题。
“不算讨厌。”他最后这么说:“观点不同、喜好有异,这很正常。”
“可你躲着我。”谢景崒说:“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事情,我还是不明白,那时候你为什么会是那样的神情……我们都知道,并不是因为那时我们在白雾里所进行的‘冥婚’仪式,那只是个契约,你到现在都是这么觉得的,并不认为那有更多的含义。”
许时青原本张开的嘴又合上,他总不好说自己觉得那时候有点暧昧。
那场白雾的规则和鬼修的特性太刚好了,以至于许时青现在回想起来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如有宏大的力量在操控一切。
那么刚好,021刚告诉他自己在上个世界有过爱人,而面前谢景崒眼底亮着光,让他恍若身过千顷,已经离去的、眼前真实的——它们混杂在一起,像一个漩涡把他卷进嚼碎,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许时青没有回复。
“你以前是不是,是不是遇到过什么人?”谢景崒说:“你喜欢她,但她后来走了?”
他知道自己说这段话的时候妒忌得心在冒酸发胀,时至今日,谢景崒也深深的记得,那是一个苦闷的夏天,他问对方愿不愿意和他走时,眼前的少年人露出了仿佛看见了某个人的神情。
恍惚、回忆、以及一种自己也没发觉的眷恋。
妒忌难言,那一刻年少的谢景崒心中升起莫名的怒气,第一次对那个他绝不赞同也并不打算效仿的追逐本能的另一个自己感同身受。
谢景崒的骄傲不容许自己被当做某个人的影子,他也不会做那个影子。
“……”
许时青实话实说:“你说的没错。”
“那么你觉得我和她像吗?”谢景崒问
“!”许时青一惊,伸出手想把挡在眼前的手拨开,一面往后退。
这句话让他猝不及防。
“不是,等一下。”许时青脑子懵住,他此刻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否认这一句话:“你们怎么可能相像!”
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好吗?!而且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人!
“谢景崒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就好。”谢景崒喃喃:“那我放心了。”
八年并非一无所得。
“?”
许时青感到眼睛上的手拿走,可他仍然无法看清谢景崒到底是什么神情,视野里只有对方黑色的眼睛清晰的倒映自己因为错愕而收缩的瞳孔。
“!谢景崒!你醉了!”许时青斩钉截铁。
谢景崒笑起来,他凑近对方,许时青下意识的后退,但太近了,他没躲过。
又一个吻落下。
“我没醉!”醉鬼嚷嚷:“嘿,我还能再亲你一下!”
被亲了眼尾的许时青这次更肯定的说:“你肯定醉了!”
不然怎么对自己这张脸都下得去嘴,他可是个男人!
而且,许时青动了动被钳得有点疼的手臂,思考要不要给眼前这张脸冻一下,清醒清醒。
“我没醉!”谢景崒提高了声音,有点委屈:“我那么喜欢你,还亲你了!怎么可能喝醉!”
说着,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一下许时青的唇角。
“嘿嘿 是我亲的。”谢景崒露出笑容:“许时青你看,是我亲你的。”
“……”许时青瞠目结舌。
谢景崒:“我喜欢你。”
他下巴搭在男人的肩膀上,鼻翼全被微凉的空气占据。
“我喜欢你,”谢景崒说:“许时青,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我……”许时青的耳朵像是被热水滚过,炽热、发红,大簇大簇的桃花在那张脸上绽开。
他说不出话,被这种热烈、坦诚又突然的感情突袭,不知所措。
谢景崒好像从中得到了某种暗示,对许时青一直说喜欢你,就像只热情的小狗,不断的拱过来,眼睛发亮。
“你和我在一起嘛好不好?”谢景崒说:“婚都结了,还是搭档,我们天生一对。”
“可是、不,我不能这么做。”许时青摇头,他想要把自己腰上的那只手推开:“我不能对不起他,我……”
谢景崒收紧手,说:“你没有对不起她,这八年来对方来找过你吗?白雾里她来帮助过你吗?”
他说:“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八年的缺席是无法一笔带过的,即使现在你答应了我,也只是对自己的未来负责,而不是背叛谁。”
“许时青,你应该先是你自己……”谢景崒想起什么,踉跄着飞到桌子前的酒杯,提起一大瓶就是壮胆似的豪饮。
……许时青震惊,瞪大眼睛去拦:“谢景崒你疯了?喝这么多!”
“嘿嘿,你关心我。”谢景崒激动的握住许时青的手,舌头打结:“上一次,上一次白雾你急匆匆跑过来,嘿嘿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这假酒吧?】021大为震撼,这谢景崒?
祂的声音让许时青意识到现场发生的一切被第三个存在看在眼里,羞耻感顿时爆表,一抹红霞绚烂的攀上了冰雪雕琢的脸,他的眼尾通红,看起来哭过了一样。
谢景崒的脸更红,头重脚轻,这酒是真给他喝大了,思维都简单了起来。
“好看,你真好看。”谢景崒对他说:“你要是愿意亲亲我,那我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许时青倒吸一口凉气,身体比脑子反应的更快,手起手落,谢景崒趴他怀里,昏死过去了。
他松了口气。
【你不喜欢他吗?】021问【上次白雾我觉得你的态度很急切。】
‘……’许时青说:‘021,真的不能把第二个世界的记忆先给我吗?’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答应谢景崒了。可许时青不能答应他,他没有办法以自己不记得另外一个人,所以就理所应当的接受谢景崒的感情。
这不仅是对自己不负责,更是对谢景崒的不负责任。
【我这边的数据显示你心动了,】021说【你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定,时青。】
‘可我真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许时青烦躁的坐在地上,靠着栏杆,谢景崒趴在他腿上:‘你告诉我,虽然感情和记忆被抽离了,但并不代表我完全不记得一切。’
‘你知道当时我为什么那么讨厌谢景崒,为什么远离他。’
‘我看着他想起的却是另一个怎么都看不清也不记得的模糊的人。’许时青说:‘他对我很重要,就像顾熠他们一样,我知道对方是我的家人……可是我见不到他们了。’
‘而谢景崒给我的熟悉感,令我无时不刻想起这件事,这难道很令人愉快吗?’
人会本能的回避刀锋,也会本能的忘记太过悲伤的事物。
他低下头,目光复杂的看着那张酒意熏香的脸:‘我真的很讨厌他,自大、瞧不起人、嘴巴毒,但毕竟一起度过了八年……他是个好人,不应该被我伤害。’
许时青给不了谢景崒他想要的那一切。
‘八年,我以为我会很难熬。’许时青说:‘毕竟我不是一个能够忍受孤独的人,我也不是一个有安全感的人。’
‘可事实是,我意识到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许时青说:‘比过去好很多、很多,我该知足了。’
【……你很像顾熠他们。】021说,那股子自省的本能、内心的平和与思考的敏感,他们都是活在精神中的人。
但顾熠他们是会将云拽到地上,做成的人。而许时青还没有那种强大的内核与执行力,就像是一棵被冻结时间的树,离开温室后需要真正阳光的炙烤和其他树木的指引,才知道生长的方向。
而在那之前,他是冰块里的花朵,绽开,却只有美丽。
这很容易过得虚无、枯燥又充满幻想。
许时青不知道,生命就是庸俗、绚烂、下\/流的愉悦组成,就算是021这种数据生命,也是如此。
毕竟高尚、纯洁、崇高,这些词汇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许时青却将之视为所有,所以他不懂得生活,离人群太远,也不会得到快乐。
他完全是理想的奴隶了。
就像他此刻不记得阿尔杰,也并没有那种情感。可忠贞的概念、背叛的愧疚,道德的枷锁却还是束缚在他和谢景崒身上。
爱不是这样的。
爱不会是这样的。
021想起阿尔杰对许时青说,如果有一天他死了,许时青也要好好活下去。
祂忽的觉得,祂还有扮演司不应该告诉许时青第二个世界的存在。
有的人不会将这些看得太重,因为他们本身生命的力量就非常强大,足以支撑起一切爱恨嗔痴,可有的人不是这样的,没有安全感就像是一条剧毒的蛇,早已绞进脊骨,随时可以杀死他,哪怕有人将这只蛇杀死了,也无法将之剥离,尸体会无时不刻的提醒他,自己离死亡多么的近——
那是一种习惯般的恐惧,是破了洞的米袋子,是无底洞。
【你应该贪心一点。】系统说【时青,你依旧年轻,永远有犯错的资本。】
许时青无意识的笑了下:“年轻有犯错的资本吗?”
青年人总是有很多莫名的勇气,以至于回顾的时候,你会惊讶那时候的稚嫩、无所畏惧。
“你还有退路。”许时青戳了戳谢景崒的鼻梁 :“毕竟还很年轻……哈,我在说什么啊?”
他声响慢慢的停下来,山岚依然,月华如练。
谢景崒似乎无知无觉的睡着,只有依旧亮着的喷泉哗啦啦砸下,揉碎一池暖光。
一切似乎改变了,也似乎没有变化。
第二天早上,许时青整装待发,一点也看不出整宿没睡的疲惫,反倒是谢景崒头痛欲裂,神情萎靡。
“开始吧。”许时青示意谢景崒直接就地入睡,举行仪式。保险起见,许时青去了另一个独立的房间 在里边等待谢景崒牵引他们之间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