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农村已经基本普及火葬了,不像以前,还有人能够偷偷土葬,现在大家都会火葬,这边的火葬也不像电视剧演的那样烧成完全粉末状的骨灰,而是烧得只剩骨头。
火葬场的工作人员,还会问你,要烧透一点,还是不要烧那么透。
烧透一点,好处是肉会完全烧化,坏处是骨头可能会被烧碎裂。
不烧那么透,好处是能很大程度保证骨头的完整性,坏处则是有些大骨上,可能还会粘连着还没完全烧化的黑乎乎的肉。
农村人一般肯定都希望保持骨头完整,火葬场的工作人员也很愿意满足他们这个条件,毕竟这样可以节省不少燃料。
梁兴华也是给他父亲选择了不烧那么透。
提交了死亡证明,交了火化费用。
梁援朝的遗体被送进了火化炉。
烧了约莫半个小时,就有工作人员过来,让梁兴华带着金罂去取骨头。
火葬场这边有售卖金罂、骨灰盒,以及其他殡葬用品,但是没有强制逝者家属去买他们的东西。
只能说这边的火葬场,还是比较人性化的。
梁兴华和一个亲戚,抬着老早就准备好的金罂,进到火化炉的另一边出口处。
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拿着一根四米多长的铁钩子,从火化炉里面,勾出烧剩下的骨头来。
骨头被勾出来的时候,有一些还粘带着烧焦的肉,焦肉还在燃烧着火焰。
一股烧焦的烤肉味,弥漫在空气之中。
有些看不得这场景的人,连忙出去,甚至呕吐。
不过很多村民,还是好奇围观,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王长根在围观的人群之中。
他看着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拿着火钳子,夹着梁援朝的骨头,放进金罂里面,那些还带着点焦肉的骨头,工作人员甚至还很贴心地帮忙扒拉一下,将焦肉扒拉下来。
王长根看着有点想呕吐,连忙转身出去外面,赶紧给自己点燃一支烟。
过了许久,才平复下心情来。
他对死亡的恐惧,远比其他人要强烈一些。
因为他知道,他比其他正常人更加接近死亡。
他的脑梗,他的甲状腺癌,让他总是不由自主将自己代入到梁援朝的位置上。
被烧成那样,肯定很痛吧……
王长根心里又如此想到。
很快,梁援朝的骨头,被工作人员完完整整地捡进了金罂里面。
师爷佬李洪寿给金罂盖上盖子,贴上封条,然后由两个抬棺匠抬着金罂离开,梁兴华则是举着遗照,走在最前面引路。
乐队的音乐奏响。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踏上了回程的路。
回到山沟村,把装有梁援朝的骨头的金罂,抬到山上早就挖好的墓地下葬。
忙完这一切,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大家都已经饿的不行。
流水席的厨师们,早已准备好了饭菜。
连忙把桌子摆开,迅速上饭上菜。
大家开始吃席。
席间,梁兴华过来给每一桌的人,都敬茶表示感谢。
梁兴华内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这丧事,总算是办完了。
这对他而言,绝对是一种解脱。
他发自内心感谢每一个来帮忙的人。
如果没有这些亲戚,没有这些村民,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生老病死,人生大事。
以前他还不懂死亡为什么也会被看得这么重要,他觉得死亡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现在操办过他父亲的葬礼,这才深切体会到,死亡是一件多么大的事情。
不但对死者而言是大事,对死者的子女亲戚,也是大事。
也深刻理解了,为什么农村人会把白事看得比喜事更重要,白事几乎全村人都会来帮忙,而且不请也会来,喜事的话一般都是只有请了的才会来。
吃了这一餐席,这个白事就算圆满落幕了。
客人渐渐散去,梁家院子里头,从闹闹哄哄,恢复到了冷冷清清。
梁兴华来到摆放父亲遗照的偏房,对着遗照上香。
“爸,我只请了三天假,明天就要上班了,所以等会就得走了。”
梁兴华当天下午就匆匆回深圳去了。
偌大的屋子,只剩下一片的狼藉,以及孤零零的周爱娣一人。
周爱娣坐在院子里头发呆,看着红得渗血的夕阳,不由叹气。
原本他们夫妻两个老人留在农村,就已经很孤单了,现在梁援朝这个老伴走了,她就更加孤单了。
为了打发这份孤单,第二天一大早,周爱娣就开始去田地里干农活。
就算没有活,也要找活干。
她不能闲下来,因为一闲下来,就会被孤独的感觉迅速吞噬,让她情绪崩溃,哭泣不止。
所以她变得比以前更加勤快了。
而另一边,王长根在李秀兰的陪同下,再次来到了县人民医院。
“医生,我决定要做手术了。”
王长根面对着甲乳外科的医生,说出了他的来意。
因为之前王长根来就诊过,医院里有记录,医生对王长根还有点印象,他就笑着回答:
“想通了就好,得了病就得坦然面对,逃避也不是办法,这手术肯定是越早做越好的。我这就给你安排床位,你填一下这风险同意书,然后去缴费。”
医生将单子开出来,手术费用要两万多。
李秀兰惊讶:
“不是说一万左右就行了吗?”
医生就解释:
“你们用合作医疗报销一下,就是一万左右。”
医生还说:
“合作医疗不像医保,不可以现在就抵扣,你们得回到镇上,去镇上的相关单位,走一下流程,才能报销。”
李秀兰“哦”了一下,心说怎么这么麻烦。
不过却也没再说什么,她和王长根什么也不懂,医生怎么说,老老实实照做就是了。
至于那份术前风险同意书,他们也没怎么去细看,密密麻麻的文字,还那么多页,那么多专业术语,他们就算仔细看也看不太懂。
预缴了手术费之后,医生给王长根办理了住院手续。
王长根来到病房住下,先进行术前体检,等体检出来,第二天就可以手术。
医生叮嘱王长根,今晚过十点后,不能吃任何东西,水也不能喝。
王长根老老实实点头说知道了。
这医院的病房并不是单间,还有其他三位病友,也都是来做甲状腺手术的。
这三个病友中,只有一个比王长根年长的,另外两个,一个是三十多岁的男子,一个是只有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护士说最近这几年,很多人得甲状腺结节,以前没那么多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护士还安慰王长根等病人,这只是一个很小的手术,很快就能做完,而且做完出院之后,休息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只要不是全切,对生活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影响。
晚上九点多,李秀兰从外面买了馄饨回来,让王长根吃最后一餐,因为过了十点,就不能再吃任何东西了。
王长根却没有任何胃口,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说到底,第一次做这么大的手术,他还是很紧张,很惧怕的。
“现在打电话给大山二海吗,还是等做完手术再打给他们?”
李秀兰这时候问了这么一句。
王长根想了想:
“等明天做完手术再说吧。”
农村人朴实的价值观里头,习惯报喜不报忧,无论是子女对父母,还是父母对子女,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