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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雨夜三更人,第一部,暗流涌动 > 第210章 屋顶上面谈谈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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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屋顶上面谈谈心(中)

王二毛跟小阿嫂认识已有三年,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单独相处。

在他的印象里,她是那种有男人时显不出,没男人时却可以撑起一片天的常见的家庭妇女,这个时代的女性,大多都有这种品质。

在她的面前,王二毛习惯了多听少讲,这不仅仅是敬重,更多的,倒是有点怕。

具体怕什么,他自己都讲不清。

他也怕老太太,但那是讲得清爽的,怕她的教训,怕让她担心,更怕她的苦口婆心。但小阿嫂这里,并没这些。她讲话一向不多,对他更是很少提啥个要求,可他就是有点怕,怕得认识了这么久,都没定定心心地正眼对视过。

小阿嫂在他的身边轻轻坐下,这是王二毛第二次跟她并肩而坐,而第一次,就是在刚才吃饭的时候。

“以前,铁军夜里困不着,就会到这里来,抽支香烟看看月亮。我一开始,会觉得有点委屈,久而久之就习惯了,也体谅了,有时,会上来陪他一道坐坐,陪他抽香烟,吃老酒。说来也怪,再有一肚皮的心事,上来这里坐一会儿,看一会儿天上的月亮,回去之后就啥都不会再想了,一觉困到天亮。”

她静静地说着,声音低沉,却是好听,像似在委婉地说着平常事,话里却是满满的悲伤。

王二毛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一滴眼泪,不知不觉,从眼眶里滚了下来。

“侬可能还不晓得我姓啥?我姓秦,名字是我自家起的,原来叫做明月,后来晓得老张家子嗣艰难,所以改了银娣。”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这首诗王二毛听师父读过,也是他自己最喜欢的一首。

“嗯!我的名字,就是从这首诗里来。今朝有空,跟侬讲讲我的来历?侬…… 香烟给一根呀。”

王二毛笑了笑,递给她一根烟,然后站起身来,“没带打火机上来,我下去拿一只。”

“不用。”

秦银娣笑了笑,手一伸,从石缝缝里摸出一只打火机来,“以前阿拉也常常忘记,铁军嫌跑上跑下太麻烦,就在这里备了一只。”

又讲到张铁军,王二毛只好不响,接过打火机来,帮她点上。

“我两岁多点的辰光,被爸爸妈妈送到教会,一个嬷嬷收养了我,一直到我十六岁,然后就去沪西纺织厂做女工,过了两三年,认识了铁军,又过了两三年,就嫁到了你们老张家。”

王二毛等了一下,秦银娣似乎讲完了,没再继续。

“没了?”

“没了。”

王二毛听她简简单单,二十多年的光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跟事,浓缩成了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忽然之间,有点佩服起来。

秦银娣老练的抽着烟,一缕缕烟丝不断的从嘴里慢慢吐出,继而在月光下扩散成一些变幻莫测的形态,浓淡之间,王二毛觉得有点恍惚,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小阿嫂吗?

没想到就在这时,秦银娣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王二毛的呆样被她瞧在眼里,不禁又是一笑。

“侬不用这样看着我。在我这里,日子是日子,感情是感情。阿拉平常过的日子,其实就是这么简单。过去的日子过去了,接下来的日子也会过去的,人这一辈子,把该过的日子过完就好了。”

“侬这心态,听着有点像老和尚啊…… ”

王二毛不自觉地,居然接了一句大实话。

“确实是这样。我自家都不止一次的想过,要不是认识了铁军,我很有可能就寻只庵子当姑子去了。心静是福啊!”

王二毛心头一动,“现在呢?”

“现在?现在还有啥好讲的?人这辈子,要想有个心静,只能把恩情统统报掉。铁军、姆妈…… 现在还有侬,就是我的全部了……”

“我?”

王二毛听不懂,“我对侬哪里来的恩情?倒是侬常常关照我,我在这里吃的饭,大部分都是侬烧的。”

“侬不懂呃…… 女人想事体,跟你们男人不一样。侬上次当着所有人的面愿意接受我,就已经是…… 天大的恩情了。”

这句话,王二毛想不出要怎么回,实话能实说吗?

“我晓得,侬当时答应,一是心善,二是无奈,但是君子一诺,终是拼上了自家的肺腑,就这一点,便是我一辈子都报不完的恩情。”

“小阿嫂,侬言重了!自家的一辈子,不要轻言报答啊!再讲……”

“再讲侬也不需要我来报答,是不是?”

“我…… 不是这意思。”

秦银娣抽完了一支烟,从王二毛手里拿过烟盒来,又抽出一支点上,忽然换了个话题。

“刚刚讲的是日子,现在阿拉讲讲感情。”

王二毛被她弄得有点戆特,这两件事,真的能分开讲?

“刚刚讲过,我在教会学堂里长大,碰到铁军之前,是纺织厂的女工。日本人四一年打上海,阿拉圣三一堂当时改成了临时救护所。因为教堂的特殊身份,可以免于被空炸,所以国军大部分将领在受伤之后都会送到阿拉这里。日本人当时在租界里布置了密密麻麻的特务,就是拿阿拉没办法,只能把头头脑脑记下来,在日本人打进上海后,再一个一个暗杀枪决。就是在那时候,我失去了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一个是收养我的嬷嬷,她叫爱丽丝怀特,是个英国人。还有一个是我的爱人,他叫杰西,是跟我一道长大的孤儿。”

讲到这个杰西的时候,王二毛注意到,秦银娣的眼眶湿了。

“那时,我已经回纺织厂了,收到消息赶过去,连他们完整的尸体都没寻到。那时,我像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冲到海军司令部,手上连一块砖头都没拿,就想问他们要个讲法,人在哪里?救人有没有犯法!但是没有一个人睬我,两个日本卫兵嘻嘻哈哈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发癫疯。我自己也晓得,当时确实是有点神志不清了,在他们的铁门前歇斯底里地闹了两个多钟头,除掉吃了无数记耳光,就只能哭!”

畜生!

王二毛的手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