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名姑娘被分别安置在九辆马车里,按着江姝静的吩咐,间隔着从私宅的角门处驶出,往城东方向而去。
江姝静则走去了私宅的后厨,找了负责姑娘们膳食汤水的婆子:
“这几日给姑娘们做一些平气凝神的汤水,前段时间劳神劳力应当是累着了,接下来可以松泛些。
我瞧着里头不少姑娘看着太瘦了,气色也不太好。
冯嬷嬷你是做汤水的行家,想法子给姑娘们补一补身子,辛苦了。”
说着,江姝静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了冯嬷嬷的手心,轻声道:
“也要劳烦嬷嬷嘱咐周管家,这段时间看紧门户,扎紧篱笆,莫要让人窥探了我们,也不要让我们的人走漏了风声。
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立刻让人去公主府告诉我。”
冯嬷嬷下意识地掂了掂掌心里的份量,常年被油水浸泡的面容上绽开一丝笑意,郑重道:
“姑姑放心,我们晓得。”
江姝静点了点头,缓步往外走。
走过三五道,迎面正撞上谢文韵在院子里乱走。
只见她不像往日清冷淡然,足下脚步纷杂,气息也乱,正转着脑袋四处看,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
下意识地,江姝静一个闪身,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了垂花丝影里。
一双眼睛黑得发亮,幽幽的注视着胡乱行走的谢文韵。
一个端着换洗衣裳的侍女从小道的另一头走来,谢文韵不由得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两步赶至侍女身前,急声问道:
“你可瞧见江掌事了?”
略显慌乱焦急的声音顺着微风飘过来,落到江姝静的耳边。
江姝静眸底冷意散去,理了理被压出褶皱的袖子,缓步从阴影中转了出来,假装一无所知地往谢文韵那边走去。
侍女正要摇头,忽然瞥见江姝静的身影,行了一礼。
谢文韵顺着侍女的目光看到江姝静,不由得一喜,下意识地问道:
“你跑哪去了?我刚刚送她们上马车的时候怎么没瞧见你?”
江姝静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谢文韵也没纠结,压低了声音,又问道:
“我问你,你把那七十八个姑娘送走,那留在这里的要怎么办?是打算把她们再送回去吗?”
“不会。”
江姝静挽起谢文韵的胳膊,一边带着她往外走,一边含笑回答道:
“若不是此次的情况特殊,我们能争取到的名额太少,每一份机会都弥足珍贵,我可是想把她们都送到科考场上去。
待到她们有了光辉前程,日后可都是撑起殿下门庭的血肉,好容易将人搜罗到了京城,怎么可能会让她们又回去?
这次虽不能参与,日后还有许多机会。先让她们在此处好好养着,功课也不能落下!”
听到江姝静这样说,谢文韵一直悬在心里的石头总算是放下了。
据她所知,这些姑娘里不少都是落难人家出身,若是没有了公主府的庇佑......
原本,她是没有这番担忧的。
可今日出了程琪那样的变故,江姝静又当众说了那样冷硬不留情面的话,她心里还真是担心江姝静一怒之下会将人都原样送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殿下不在身边的江姝静,看上去陌生又不可控。
看出来谢文韵心中的担忧和挂念,江姝静笑着道:
“那些落选的姑娘怕是也有这样的担忧,我瞧她们对谢姐姐很是敬重信服,不如就由谢姐姐去安抚一下她们?”
“好。”
谢文韵求之不得,调转脚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往后院里走。
望着谢文韵急切的脚步,江姝静忍不住弯起唇角。
不过很快,她的笑容就落了下来,对着空气轻声唤道:
“姜吕?”
“师姐。”
话音落下,一道身影轻飘飘地落下来,冲着江姝静嘿嘿一笑。
江姝静面色有些冷: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跟着殿下出城去了吗?”
姜吕挠了挠头,无奈道:
“我是随殿下一同去的,可是那景天山上的人只放殿下一个人上去,哪怕我装做是侍奉的侍女也不行。
殿下只好把我留在了山脚,自己一个人上了山。殿下说她若是五日还没从山上下来,就让我回来找师姐。”
“这么说,殿下已经在山上待了七日了?”
江姝静在心里估算着时间,面上的神色更冷了:
“你先回府,安排府上所有能调度得开的好手,迅速出城去景天山。
不要惊动山上的人,把要紧的出入口都围住,看看能不能探一探上山的法子。”
若是吴家有接受殿下歉意的打算,再怎么难缠难谈,七日也应当谈下来了。
这么久,不见人也没有消息,要么是殿下和吴家谈崩了,要么就是吴家另有打算。
无论是哪一条,如今殿下的处境危急是肯定的!
江姝静深吸一口气,让人将写好名单的折子送到申府申玉清的手上,自己则坐着马车去了深羚街。
深羚街的一座小宅子门前,宝琳站在门口正满心焦急地朝街口的方向看着。
待看到江姝静的马车缓缓驶来时,宝琳的面上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姑娘!”
江姝静掀开帘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步同她一起往里走,一边问道:
“我送来的人可都安置下了?”
宝琳点头:
“姑娘放心,我得了您的消息一早就将屋子收拾妥当了,如今人都已经住进去了。”
“嗯。”
江姝静满意地点点头,又低声嘱咐道:
“我把人送到你这里来,既是给她们找个安全的清静之所,也是为了让隔壁宅子里的人好好看着她们。
这段时间,我会安排一些人住进来,你只管做出他们本来就是在这里做活的样子,莫要生疏,也不用害怕。”
“嗯。”
宝琳更郑重地点了点头。
江姝静脚步不停,一直走到宅子的南墙处。
足尖一点,正要往隔壁翻过去。
“姑娘......”
宝琳捏了捏手指,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姑娘,您如今在......在那边过得好吗?”
江姝静从半空中落下来,疑惑不解地看向宝琳:
“怎么这么问?”
宝琳微微蹙起眉头,目光停留在江姝静的肩头,轻声道:
“姑娘......不过几个月不见,您怎么就生了白发了?”
她的目光充满担忧,作为给予她自由和平静生活的江姝静,宝琳一直将其视作再生恩人,打心眼里希望江姝静能过得好。
当初在李家时,那样艰难,那样熬心,都没有白发,怎么如今反倒......
宝琳面上关切,心中却忧心忡忡。
江姝静扭过脸去,果然见自己的肩头正躺着一缕银白色的头发,在灰暗的日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若是不仔细看,倒是不起眼。
江姝静冲着宝琳安抚地笑了笑,抬手将那缕白发连根拔起,轻声安慰道:
“无事,应是这几日事忙,睡得晚了的缘故。”
宝琳眉心的担忧并没有散去,咬着唇轻声道:
“我知道我人微言轻,未必有什么作用。可若是姑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是不会推辞的。”
“没事的,你安心照看好这里就行。”
江姝静拍了拍宝琳的肩膀,提脚凌空而起,往墙头上跃去。
灵巧的身影在眼前消失,宝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怀揣着沉沉的心思转身往院内走去。
“对了,倒真有一事要麻烦你。”
忽然听得一道轻灵的声音响起,宝琳猛地转身。
只见江姝静从高高的墙头上探出半颗脑袋来,一双精灵般的眼睛冲着她眨了眨。
宝琳心头微松,唇角弯起笑容,快步走了过去:
“姑娘,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