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燥热,烦闷,偏偏又悠长得惹人心烦。
在经历了连日的毒日头拷打之后,京城里的人都盼着下一场大雨。
这雨该是越大越痛快,最好是能一气儿将之前的燥热都冲刷掉,往后都是凉爽的秋日才好。
千盼万盼里,这雨总算是盼来了。
这雨下得畅快,将京城里的血腥气和人心浮动都冲淡了不少。
可这雨来得又急,似乎匆忙间将秋日的发冠也卷着一同带来了。
大雨滂沱里,长公主府的门外。
两个身姿纤细的妙龄少女正撑着伞,其中一位身形更单薄,眉眼更灵动的姑娘上前去,递了一张流沙笺给门口守门的门房。
门房恭敬地双手接过,将笺上下翻动了一翻,确定无误后,转身递给了屋檐下躲雨的小厮,又对着小厮耳语了两句。
小厮面色严肃地点点头,将流沙笺小心翼翼地放进袖子里,然后撑开伞,冲入了朦胧的雨帘中。
等在门口的少女被另一位门房请到了门下躲避风雨。
两人看着门口这一段沉默无声又井然有序的交接,一时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不约而同地捏了捏袖角。
“燕宜,殿下会见我们吗?”
那位眉眼更灵动的姑娘挪动脚步,悄悄凑近了另一位姑娘,用气音悄悄地问道。
她们二人为了掩人耳目,特意选了这样雨势磅礴的日子出门,又不带一个仆从丫鬟。
因而显出了几分相依为命的孤零零感。
徐燕宜扭过脸来,用眼神无声地安抚着略有不安的金菱春。
其实,她的心中也是惶恐的。
身后是珠落成串的雨,眼前是沉寂无声的公主府。
在雾蒙蒙的天光下,压迫感扑面而来。
况且,她之前拒绝过长公主,此刻又调转船桨寻人庇护,总是显得底气不足。
也不知道,长公主还肯不肯见她......
正惴惴不安之间,忽听得府内传来一阵声响。
是又轻又快的脚步声。
徐燕宜抬眼望去,只见江姝静眉眼含笑,与三五个侍女打扮的姑娘撑着伞,快步朝她们走来。
“江主事......”
徐燕宜和金菱春立刻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福身行礼。
江姝静抬手,一手一个,攥住了她们二人的胳膊,挡住了她们行礼的动作。
然后侧首,从身后人的手上拿过披风。
青柳色的披风在空中展开,准确无误地披到了徐燕宜和金菱春两个人的肩头。
披风的针脚细密如蛛网,将外间水汽蒙蒙的风雨都阻隔在了外面。
自身的温度被留存下来,霎时原本被吹得有些僵的身体四肢都暖了起来。
“走,进去说。”
江姝静温暖干燥的掌心在徐燕宜和金菱春的手腕上握了握,便转过身去。
她冲着身后的姑娘们一招手,洁净的香风霎时就扑了上来。
姑娘们两人一起,一人打伞,一人跟随,簇拥着徐燕宜和金菱春两人往堂内走去。
甫一迈进正堂,身后原本跟着的姑娘们便如鸟兽般四散开去,只剩下走在前头的江姝静亲自给她们斟茶倒水。
冒着热气的姜汤送入口中,驱散了腹内的寒气。
徐燕宜的一颗心也稳稳地落地,抬眸看向江姝静,扯开一个温柔的笑:
“江主事......”
“江掌事。”
一个欢快的女声打断了她的话,宋莲拎着个药箱跳了进来。
徐燕宜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好奇的看着走进来的宋莲。
宋莲冲着江姝静点了点头,然后目光在金菱春的脸上略略扫过,便定格在了徐燕宜面上:
“这位,就是徐姑娘?”
徐燕宜不明所以,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江姝静。
江姝静莞尔一笑:
“这位是府上的府医,虽比不上御医院的范太医专精肌肤疗养,却也是家学渊源,有些民间手艺在身上。
徐姑娘,不妨让她给你瞧瞧。”
江姝静面目含笑,言辞谦虚。
可徐燕宜却知道面前这位身材娇小的姑娘必是轻易不现世的高人,绝不是江姝静所说的寻常大夫。
毕竟,长公主这样的身份,这样的野心,在饮食医术上最要小心谨慎。
能在长公主府效力且颇受重用的,怎么会是等闲之辈?
不过——
徐燕宜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温软的指腹触碰到面皮上的凹凸沟壑。
即便是她,也免不了心中一惊。
是她自己下的手,她最是知道自己下了多大的决心,用了多大的力气。
“不必了,我已经习惯了。”
徐燕宜的唇边牵起一个苦笑,对眼含担忧看过来的金菱春轻轻地摇了摇头,柔声拒绝了江姝静的提议。
若是只有她一人,再承受一次否认的打击倒也无妨。
只是菱春也在此处,何苦叫她多添一份担忧。
“你这脸,是自己拿......”
却不防,宋莲突然开了口,目光在她的发髻上滑过,笃定道:
“拿簪子划的,是不是?”
被说中了真相的徐燕宜双眸瞪大,下意识地看向江姝静。
可很快,她又收回了目光,在心里轻轻地摇了摇头。
当时在场的人,只有她和三殿下,就连二殿下也是之后推门进来的,公主府的人怎么会知道内情。
既然她们不知道,那就是面前这小姑娘的医术高超了。
徐燕宜看向宋莲的目光变得严肃郑重起来。
而宋莲却像是浑没有瞧见徐燕宜面色的变化一般,一步跨到了她的面前,弯下腰来把自己的眼睛放得和徐燕宜的脑袋平齐。
眼前的视线完全被挡住,这迫使徐燕宜不得不将全部的目光和心神都放到面前这个小姑娘的面上。
小姑娘的年纪不大,面容也未脱稚气,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澄澈干净,没有一丝杂质。
面对这样一双眼睛,徐燕宜原本高高筑起的心防也不由自主地松软了下来,浑身的筋骨和手脚都舒展下来。
任由宋莲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那双浸满了药草香气的手指在她的面皮上游走。
半晌,宋莲收回了目光,直起身子:
“这伤,我能治。”
话虽然是对徐燕宜说的,可宋莲的脸却是冲着江姝静。
很显然,宋莲的意思是,她可以治,也能治好,但徐燕宜得听江姝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