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姝静和谢文韵对视了一眼,均在彼此的眼底看到了淡淡的疑惑之色。
黎安的反应......有些奇怪啊!
谢文韵眨了眨水莹莹的眸子,眸光含笑,轻声问道:
“安儿妹妹,听说过我?”
黎安愣了愣,但很快回答道:
“是听说过的。”
“谢文韵谢姐姐,谢状元之妹,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我岂会没有听说过?”
说着,黎安的目光再一次若有似无地从谢文韵的脸上扫过,轻声道:
“只是我没有想到,名扬京城的谢大才女会生得如此貌美,还就站在我的眼前,一时激动失了态。还请江掌事和谢姐姐莫要见怪。”
谢文韵笑着摇了摇头,自我打趣道:
“还好还好,我还以为安儿妹妹是听说了我口齿伶俐,爱讽刺人的恶名呢!”
从前,谢文韵的确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兼才女,才貌双全,无数人追捧。
可自从一向清冷在云端的她主动下场为姜荷绮休夫说话,还不顾贵女体面在黎平郡主的赏花宴上做诗讥讽成安伯一家,言辞犀利辛辣,她的风评便大不如从前了。
现在,京城里的人说起谢文韵来,依旧赞她有才,可却要添上一句“口舌泼辣”,甚至还有人在外面诋毁她相由心生,长得也是青面獠牙,极其可怖。
谢文韵观黎安神色,心中不免觉得好笑,她怕不是听说的是后者吧。
“怎么会呢?”
黎安也捂着唇轻轻地笑了,原本冷硬如木头一样的神色软和了下来,倒是露出几分她这个年纪会有的乖巧可爱来。
院子内的气氛柔软融洽了下来。
院内种着一颗枝叶繁盛的石榴树,此时枝头已经打了许多花苞,一朵火红色的石榴花似乎是被她们欢快愉悦的笑声惊到,脚下一空便飘飘荡荡地从枝头落下,轻轻的落在了黎安的肩头。
黎安浅笑,伸手捻起石榴花,冲着谢文韵笑道:
“谢姐姐,既然我们都是要参加科考的,不若就仿照他们男子,以诗会友一番,如何?”
以诗会友并不是男子的特权,谢文韵张了张口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话在唇齿间打了个转,最终化作一句轻轻的:
“好啊!”
见谢文韵应承了下来,黎安唇边的笑容更盛,眼底倒映出来的石榴花越发的鲜艳如火。
她将指尖的石榴花旋了个圈,笑道:
“不若就以花为题,谢姐姐觉得如何?”
顿了顿,她的目光扫过江姝静,笑着邀请道:
“江姐姐,也一起?”
江姝静连忙摇头道:
“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就她那不上不下的水平,还是别在外面给殿下丢人了的好。
谢文韵是最知道江姝静写诗作词的能力的,不由得也失笑:
“江姐姐内敛,安儿妹妹就别为难她了!”
闻言,江姝静抬头瞪了谢文韵一眼,眼眸流转,尽是娇嗔:
“你怎么还笑话我!”
一番笑闹过后,谢文韵和黎安都安静了下来,一个站起身来沿着院子墙缓缓踱步,一个坐在桌边用手支着下巴垂眸沉思。
见她们如此,黎欢的脸上显出欣慰的笑意,招呼着婆子丫鬟,轻手轻脚地退到了后面忙活去了。
江姝静也捧着茶盏,盯着盏中悬浮的一芽绿叶静静地出神。
没错,她也在做诗呢!
虽然拿不出手,但好歹得有啊!她毕竟,也是要上科考场的人,比不得谢文韵,就不与她比呗!
谢文韵就算是女状元,也不影响自己上榜呀!
“有了有了,我有了!”
黎安突然欢快地出声,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静,也惊飞了江姝静刚刚生起的灵感。
江姝静颇为遗憾地看着自己脑海中刚刚破土而出的小芽苗,在听到声音之后又迅速地缩回了脑袋。
嘁,真娇气!
江姝静在心里撇了撇嘴,然后迅速在面上展开一个笑容,问道:
“安儿妹妹有好的了?”
黎安扫了一眼院墙角落边仍旧在捻指斟酌的谢文韵,眸底跳跃出晶亮的光点,率先开口吟道:
“枝间新绿重,深藏数点红。满墙胭脂色,高门不低头。”
谢文韵也缓步走了过来,弯着温柔的笑容静静地听着。
待黎安的最后一个字落下,谢文韵不由得击掌而笑:
“安儿妹妹口中的海棠景,宛在眼前啊!”
黎安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双颊侧浮起浅浅的红晕,抿着唇笑。
望着两人的笑颜,江姝静看看黎安,又看看谢文韵,心里泛起奇怪的疑惑感。
江姝静的目光最终落在谢文韵一身绣着海棠花缠枝纹样的浅绿色衣裙上,暗自嘀咕着:
难道那句“高门不低头”是自己想多了?
不过文墨功夫上,江姝静自知是远远比不上谢文韵的,既然谢文韵都没什么反应,她还是按下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谢姐姐呢?可有了?”
黎安含着愉悦的笑,歪了歪脑袋,笑着问道。
谢文韵微微沉吟,目光掠过桌面上的三盏茶,最终落在黎安指尖的石榴花上:
“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
聊以朱夫子的新词祝愿黎娘子和安儿妹妹前程似锦,万事如愿。”
又简单的聊过几句之后,谢文韵冲着江姝静使了个眼色,两人双双起身告辞。
走出黎家院子,绕过两条街之后,谢文韵才斟酌着,慢慢问道:
“你觉不觉得,黎安有些奇怪?我觉得她对我,有点敌意。”
江姝静惊讶地抬头。
啊......原来谢姐姐也看出来了啊。
“嗯,我也觉得有些怪。”
见谢文韵扭头朝自己看过来,江姝静点了点头:
“我会安排人查一查她。”
谢文韵闻言点了点头,晃了晃脑袋,不再放在心上。
她日后与黎安的交集是有限的,既然有江姝静查问,那她就不必操心了。
这一日,一直推托的梅崔岩破天荒地给长公主府递了帖子,邀江姝静前往桐花酒楼一叙。
桐花酒楼。
“抱歉,抱歉!在下前些日子身子不适,实在是不好见人,还希望江主事不要将在下的失礼放在心上。”
江姝静一推开雅间的门,就看见梅崔岩冲着她作揖致歉。
她两只脚都还没有迈进去,倒是先被吓了一跳。
不过很快,江姝静就反应过来,目光在梅崔岩的身上梭巡了一圈,慢悠悠地问道:
“是吗?可不知道梅大人看过大夫没有?是生了什么病?”
这问话,可是把梅崔岩给噎住了。
寻常人听到他这样说,大多就打个哈哈,说两句关心的体面话,也就揭过去了。
哪有人像江姝静这样,刨根问底的!
果然是乡野来的村姑,半点不懂得京城贵族间来往的规矩。
怪不得能做出,一连数日几番递上拜帖,这样厚脸皮的事!
可江姝静既然问了,那他就不得不答。
支支吾吾了半天,梅崔岩才吐出一句颠三倒四的鬼话来:
“是风寒,吹了风,好了,现下好了。”
好在,江姝静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之后,便率先落座了。
然后态度极其自然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从桌上的白玉瓷盘里捻了一块糕点丢入口中,慢悠悠地品起茶来。
江姝静这番冷淡的态度,让习惯了她一日一回拜帖的梅崔岩十分的不适应。
斟酌之下,梅崔岩从袖子中抽出一本册子,递到江姝静的手边:
“江主事,这是在下熬了几夜为这次女子科考拟定的奏章,您替长公主殿下过过目?”
江姝静这才抬起眸子,目光先是凝在梅崔岩脸上好一会儿,然后才缓缓地落到手边。
“辛苦了。”
江姝静不带什么情绪地丢出一句话来,然后才打开了奏章看了起来。
纤细嫩白的手指翻得飞快,不出一会儿,江姝静已然将这本不算薄的奏章翻到了最后一页。
梅崔岩看她翻得飞快,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
果然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家子做派!明明就是看不懂,还偏偏要不懂装懂地看,以为自己翻得越快,就越能彰显自己厉害吗?
真是可笑又无知!
“梅大人。”
梅崔岩正在心里笑话着江姝静的装模作样,忽然听得一道冰冷似冰雪的声音传入耳中:
“这一份奏章,比起郭立郭大人拟定的那一份,是不是过于急躁了?”
望着梅崔岩大改特改后的奏章,江姝静心下满意,面上却皱起了眉头:
“殿下的意思是缓慢推进就好,梅大人也别忙中出错,白费了殿下的一番苦心啊!”
以轻微的质疑来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顺便也让梅崔岩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果然,梅崔岩挺起胸脯,自信满满地保证道:
“殿下和江主事大可放心,我礼部司主持科考这么多年,所有过程皆烂熟于心,必然不会出一分一毫的差错!”
江姝静略略沉吟,面色勉强地点了点头,冲着梅崔岩恭维道:
“那天下女子的前程,可都要劳烦梅大人多多上心了!此事过后,待梅大人有了闲暇功夫,殿下邀梅大人与座下门生,共饮薄酒,赏菊,吃蟹。”
“不敢不敢,皆是在下分内之事。”
对于江姝静没有提出额外的要求,梅崔岩心中是松了一口气的。
两人都很满意对方的表现,共饮一盏茶后,便分道扬镳。
待江姝静走后,申父面色阴沉地从另一侧房间走进来,问道:
“怎么样?”
梅崔岩冲着他扬了扬眉头,志得意满:
“不过是个没有见识的女人,假模假样地提了个不伦不类的意见,被我随意用话唬住了。”
“那就好。”
申父顿了顿:
“孙国公说——”
一听到孙国公的名号,梅崔岩立刻紧张起来,全幅心神都被调动起来,仔细地听着。
“让你上奏的时候添上一句,限定此次参加女子科考的人数,世家贵女和平民女子都分别限定名额和条件,最终参考名单由礼部司审核后确定。
具体怎么和陛下呈情,你是这方面的熟手,就自己思量吧。”
“为什么?”
梅崔岩不明白,为何要搞得如此麻烦?
添上这一条之后,礼部司的公司可能会翻倍,增加了许多风险。
申父心头微微皱眉,掩下看蠢货的表情,眸光冷淡的点了一句:
“僧多粥少,米比金贵。”
梅崔岩微微思索,才转过弯来,可心里还是犹豫:
“这......已经和公主府的人说定了,我又自己改动的话,会不会被殿下怀疑啊?”
“人多才容易出乱子,我们只不过是提前筛选掉不合格的人,免得什么沽名钓誉之辈都混在里头浑水摸鱼,反而更容易乱套。
她们若是真得问起来,你就用这套说辞应付她们就是了!”
申父的眼底现出鄙夷之色:
“况且你刚刚不说了她没什么见识,又怎么能看得出咱们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