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之后,郭宗训八岁了,还是啥也不会,越养越向刘阿斗的方向发展。
没办法啊,扬州这地方实在是太好了,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吴侬软语、勾栏歌舞,是个最能麻痹人性情及心智的地方,别说一个孩子,就是常年征战的大将,泡的久了,铁骨头都能泡软。
此时此刻,“扬州政权”的话事人,就是符太后。
淮王李重进率领军队,前往泗州,正在抵挡曹彬的进攻,随行副将有护圣左厢都指挥使白重赞,以及益州钤辖符昭寿。
其中,符昭寿(字如期)的身份特殊,他是魏王符彦卿的三儿子,符太后的弟弟。
符昭寿之所以来到扬州,一是符太后的要求,二是立了战功,在汴梁政权与许州政权的拉锯战中,符昭寿作战勇猛,大败原陈州(周口淮阳)指挥使刘福,诛杀监察田少镗,保证了宋州(商丘)的安全。
对于符昭寿的到来,李重进喜忧参半——欢喜的是,符昭寿送来了八千军力,目前也是保淮的主要力量,忧虑的是,符家作为外戚,随着符昭寿到了扬州,势力也就更大了——符太后在很多事情上,与李重进的想法并不一致,例如,她根本不想让郭宗训回到汴梁。
至于理由,就是担心王溥、魏仁浦、李谷等人专权,欺负皇帝年幼。
然而,要统一后周、稳固江山,偏安扬州一隅是绝对不行的,李重进还指望带着郭宗训一起返回汴梁之后,自己更好地掌控朝政。
姚凤恭、韩通回到扬州之后,第一时间来到皇宫,将与南唐商议的结果告知符太后,符太后一介女流,虽大权在握,可对于军事、战略这些东西,也是一知半解。
应诏前来的,还有中书令赵锽、礼部尚书李德诚,以及从沂州(临沂)调任的步军都指挥使何徽,从郓州(郓城)调任的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这两名武官,属于张永德的人。
一开始,氛围还算和谐,姚凤恭侃侃而谈,说南唐如何好客、李煜如何尊重大周皇帝等等,最重要的,就是南唐同意出兵,协助扬州政权消灭赵匡胤。
符太后心花怒放,她的想法很简单,南唐嘛,只要同意出兵就好,灭了赵匡胤,自己和儿子就能安稳地过日子。
汴梁,那个地方,不回也罢。
除了担心“权臣”对小皇帝不利,事实上,符太后现在更担心的是自己的亲爹,符彦卿。
好歹也读过一些史书,历史上,外戚专权的事情不少。
尤其在“汴梁之乱”前夕,自己的父亲符彦卿,派遣大将史弘肇到汴梁求援,说契丹有意南下,需要立即发兵。
当时,符太后心念父亲安危,力排众议,将汴梁禁军调往燕云之地,结果,反倒给了赵匡胤钻空子的机会。
事后,符太后发现契丹并没有南下,只不过是在边境劫掠一番,然后撤退,这就让人起疑心。
再后来,符太后、郭宗训已经来到了扬州,人身安全无虞了,符彦卿反倒三番五次的来信,让皇帝同意他带领天雄军南下,说是护驾。
符太后严词拒绝,在她的心里,已经产生了对父亲的怀疑,认为这个“魏王”是想要当大周天子了。
包括此次自己的兄弟符昭寿,领兵南下,以解泗州之围,符太后也是小心提防,暗中派人观察动静,绝不让符昭寿的军队靠近扬州。
唉,女人啊!
“太后,唐国皇帝同意发兵,也是有条件的。”
姚凤恭话锋一转,终于说到了关键,韩通则是用冷漠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这是自然,唐国皇帝有什么要求?”
姚凤恭故作轻松,说道:“条件不高,就是让咱们把淮南十四州还回去,臣想,这地方本来就是人家的,还就还了,无伤大雅。”
符太后一愣,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姚凤恭:“姚刺史,你说什么?把淮南之地归还南唐,那哀家去哪儿?皇帝去哪儿!”
姚凤恭也是一愣,怎么个情况?你是不打算还地盘,还想人家出兵帮会打仗?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
去金陵之前,符太后交代姚凤恭,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只要南唐出兵即可。
“太后,这个条件……不能接受?”
“当然不能!”
韩通脸上,冷意更甚,看着姚凤恭发窘,一拱手说道:“太后,先帝披肝沥胆、南征北战,好不容易打下了地盘,岂能越守越小?淮南之地不仅不能归还,还要立即调兵、整顿防线,提防唐国的偷袭。”
符太后问道:“韩通,你说调兵遣将,我问你,从哪儿调兵?”
“近途泰州、楚州,中途亳州、徐州、远途汴梁、宋州。”
韩通是沙场宿将,他说的调兵,可不仅仅是支援扬州这么简单,以上六州从近到远,连成一线,只要兵力分配得当,配合中间的后周地盘,就能形成一条战略防御线。
在这条线上,从东向西,逐步挤压赵匡胤的生存空间。
只可惜,符太后听不懂,反而冷笑一声。
这个韩通,真不愧是张永德派来的,以上他说的那些军队,多数是听从“汴梁政权”的指挥。
“哀家听说,泗州正在打仗,淮王却不曾求援,想必小小叛军,不足为虑。”
想要调兵来扬州,做梦!
韩通心里“咯噔”一下,转眼看身后的赵锽、李德诚,两人的表情也很古怪,对自己排挤的意思很明显。
他无奈地说:“太后,扬、益、泰三州城小兵弱,如果不能及时调兵,危在旦夕。我大周禁军天下无敌,何必要求唐国出兵?”
事实上,一开始向南唐求援,韩通就想不通,也不同意,可如今见众人态度,终于明白了几分。
同为武将的樊爱能,同样对这一举措不满,说道:“太后,山东地域虽然有灾情,可天平军(节度使之一)建制完整、人马齐备,足以应对赵贼(匡胤)。”
何徽说道:“太后,天平军(何也属于天平军)甚至不需要南过淮河,只需经徐州、向亳州增援,就能牵制赵匡胤,令他不敢在淮南放肆。”
武将考虑问题,大多是直来直去,不会有那么多政治算计。
可是,他们说得越是头头是道,在符太后听起来,就越刺耳。
“赵锽,枢密院的意见呢?”
赵锽此前,只不过是扬州观察使,郭宗训来到之后,他才得到了重用,摇身成为中书令,自然是附和符太后说话。
“臣以为,赵贼所图,主要是大周故都(汴梁),淮南战事不过是佯装罢了,淮王天下无敌、所向披靡,定然能够拒敌于淮河以北,不必多虑。”
言下之意,调兵计划,那就作罢吧!
韩通冷笑:“这么说,又何必求援唐国?”
赵锽不紧不慢,说道:“韩将军,难道不知道何谓‘驱虎吞狼’吗?唐国希望收复旧地,而这些地盘,大多在赵贼手中,他们两家鹬蚌相争,我大周可渔翁得利,岂不美哉?”说完,得意洋洋。
韩通恨不得抽出宝剑,捅死这个饭桶,还“驱虎吞狼”,这个计划要成功,前提是虎狼对峙,可眼下,扬州近在咫尺!
相当于在一头虎、一匹狼之间,拴着一头羊,你还指望虎狼相争?废物!
韩通激动地说:“太后,末将跟随先帝、纵横沙场多年,虽才智浅薄,但眼下局势也是能够看清一二的!眼下,赵匡胤淮河用兵,看似是要夺取泗州,实则意在扬州,他是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符太后表情一惊,却又立即恢复平静,还未开口,一旁的李德诚插话了。
“我说,韩将军啊,不要危言耸听,赵贼攻打寿州、濠州、泗州,总兵力不过一万多,如何能攻破这固若金汤的扬州城?”
韩通乜了他一眼,怒笑问道:“怎么,李尚书在行军打仗上,还有心得?”
“不敢,不敢,将军纵横沙场,在下效命庙堂,都是为了大周江山。只不过,区区万余人,哼,何足畏惧?”
韩通心中暗骂,区区一万人,那要看是谁在指挥!这一万人在曹彬手里,已经是势不可挡了,否则,寿州是如何丢失的?濠州又是如何攻破的!
“李尚书,一万兵力确实不能攻破扬州,可要五万呢?”
李德诚脸色一沉,说道:“韩将军,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哪儿来的五万人?”
韩通不再搭理他,转头对符太后说:“太后,泗州紧邻大运河(漕渠),只要掐断这里,大周南北就不能呼应。届时,和州、庐州、寿州三地叛军,自西而东,大举进犯扬州,兵力何止五万?又该如何应对?”
姚凤恭立即抓住了空子,说道:“正因为如此,韩将军,我朝在不得不向唐国求援。和州与金陵,不过是一江之隔,只要唐军出动,扬州自然无虞。”
韩通快气疯了,怒吼道:“唐军一旦占领和州,就相当于在江北有了立足点,姚刺史认为,李煜会放着十四州不取,只为给你解围吗?!”
武将久经沙场,身上充满了威慑力,一吼之下,竟然吓得在场人一哆嗦,包括符太后。
韩通猛然看到符太后脸色变化,也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赶紧跪下:“太后恕罪,末将惊扰了圣驾。”
符太后缓了一下,冷声说道:“这件事,我看还是立即派人去通知淮王,再做定夺吧!”
姚凤恭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说道:“太后,还有一事,臣疏忽了。唐国皇帝说了,若是后周想要保留扬州、益州二地,也是可以的。”
“姚刺史!”
韩通忍不住又提高了嗓门,想要制止姚凤恭,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符太后一怒之下,说道:“韩通!不得无礼!在哀家面前,难道还不准大臣说话吗?!”
“末将不敢……”
“姚刺史,你说。”
姚凤恭非常不满地瞪了韩通一眼,说道:“唐国皇帝还提了一个条件,要保留扬州、益州两个富饶之地,可以用海州的鹰游山海港交换,当然,要允许唐国商队使用大运河。”
“鹰游山?”
符太后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是哪儿,经姚凤恭提醒之后,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滨海莽荒之地,那有何不可!”
【凌霄之前去乳山出差的时候,听说海边的人以前是很穷的,地少粮少,靠海产很难生活,不知真假。】
韩通牙都快咬碎了,真要这么干,南唐就在后周的“腹地”畅通无阻了。
姚凤恭洋洋得意,说道:“太后,这个条件可谓百利无一弊,我们暂且答应下来,等到唐国帮助灭掉赵匡胤,剩余的事情,还不是大周说了算。”
这句话,也有一些道理,毕竟地盘在自己手里,到时候真要反悔,李煜也没招。
真的吗?要明白一点,南唐与契丹交易的主要是战马!这种商品的特殊性在于,它是用来打地盘的!
符太后说道:“此事,还是要与淮王商议一下,去吧,哀家累了。”
吵的头疼,回去一定要好好听几首曲子,换换心情。
赵锽立即命人去给镇守泗州的李重进送信,如今的泗州城外,早已经是一片修罗场。
李重进、曹彬,都是昔日郭荣手下的大将!手下的军队,又都是禁军的底子!
双方训练方法一样,单兵素质相差不多,战术战法彼此熟悉,这一仗打起来,就跟一个人与自己的影子互搏一样。
原本,韩通认为自己可以阻挡,只要立即赶往泗州,向李重进阐明利害,以李重进的军事素养,断然不会同意南唐出兵的,更不会同意让出鹰游山的。
然而,韩通错了一半。
他还没出发,李重进的回信就送到了扬州,不同意归还淮南十四州的条件,但是,同意出让鹰游山港口!
韩通迷茫了,李重进这是吃错药,脑子摔坏了?
事实上,李重进不是脑子摔坏了,而是腿摔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