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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崇彻反复读了信,林仁肇言辞恳切,不像是耍什么阴谋诡计,可不知为什么,他隐隐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犹豫再三,还是让人将信使带上来,亲自问话。

大战在即,敌方来使,这种事情是瞒不了人的,监军薛宗岳、英州团练使黄损也在场,两人也看过了来信,心思却完全不相同。

在黄损看来,林仁肇遣人送信完全是脱裤子放屁,都已经大军压境了,提什么“换人”“罢兵”,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兵者,国之大事也”,关系到生死存亡!

然而,薛宗岳的想法完全不同,他虽然是刘鋹派来雄州做监军的,却也是龚澄枢的心腹之一,对于曹镤自然不陌生,如果“人质交换”能够促成两国罢兵,对自己的仕途有利。此事,薛宗岳已经构思如何“抢功”了。

南唐使者非别,正是虔州百胜军行军司马宋旸。

彼此通报姓名后,潘崇彻单刀直入:“此信乃是你家元帅所写?”

宋旸不卑不亢,答道:“在下亲眼所见,不会有假。”

“如此说来,曹镇卫等人,确实是在九州?现状如何?”

“林将军给予优待,特意命人安排驿馆居住,衣食用度,丝毫没有亏待。”

宋旸对答如流,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说的都是实话。

潘崇彻脸色一沉,冷声说道:“林仁肇欺我愚钝吗?在本将看来,这就是一封诈书,借口交换人质之际,攻我城池!”

宋旸一愣,随即戏谑地说道:“人人都说潘都统洞察天机、才智敏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黄损是急脾气,狠狠一拍桌子,说道:“宋旸,勿要阴阳怪气,惹恼了本将,一刀给你开瓢!”

宋旸则是一脸不屑,背过身去,说道:“要杀就杀,何必废话!”

薛宗岳心急,生怕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赶紧起身说道:“主帅,黄将军,正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必动这么大肝火?宋将军,有话边说,无需顾虑。”

气氛稍稍缓和一下,宋旸一拱手,说道:“潘都统方才说,我军借口交换人质,趁机攻打雄州,我倒要问问,龚慎仪现在何处?”

潘、黄、薛三人互相对视,对啊,龚慎仪现在关在兴王府的大牢,距离雄州远着呢,而曹镤等人就在九州,可谓近在咫尺,换句话说,南汉这边占据着主动权。

另外,以曹镤、田寓、赵赫煊三人换龚慎仪一个人,明摆着是汉南占便宜!

薛宗岳埋怨地看了潘崇彻一眼,继续问道:“宋将军,林将军打算如何交换?”

宋旸已经察觉出来,薛宗岳是急于成就此事的人,对他态度谦恭了不少。

“交换人质为轻,两国罢兵为重,还望将军能请示大汉皇帝,出具正式国书,届时,人质、国书一同交换。”

薛宗岳琢磨了一下,倒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可他总归是一个监军,只能再请示潘崇彻。

“潘都统,我看唐国此番诚意满满,你意下如何?”

潘崇彻暗暗咬牙,此刻,恨不得一刀砍死薛宗岳,什么叫“诚意满满”,明明就是“包藏祸心”!

“宋旸,你伶牙俐齿,也哄不了本将。我问你,既然有意罢兵休战,为何桃江之上修筑浮桥?这不就说明,南唐打算拖延时间!”

宋旸微微一笑,背手说道:“潘都统既然怀疑,大可以趁着浮桥未建好,就出兵攻打。”

“哼,你以为本帅不敢?实话告诉你,你入城之际,本帅已经命人前去偷袭了!”

黄损听了,心头一动,潘崇彻这是要搞哪样?不是刚说了,要据守雄州、以逸待劳吗?

宋旸脸色,又很快恢复常态,几乎察觉不出来,他朗声说道:“那就愿潘都统旗开得胜!”

攻打桃江浮桥,不可能的,潘崇彻一定是在诈自己。

即便真要打,也不会是现在,自己已经将曹镤、田寓、赵赫煊扣押在九州的消息传递到了。

潘崇彻这个时候开战,针对的就不仅仅是南唐,还有南汉宦官集团,尤其是宦相龚澄枢,他笃定潘崇彻不敢这么干!

同样的,宋旸所说的,潘崇彻一个字都不信。

龚慎仪的命值几个钱,值得林仁肇如此大费周章吗?至于什么“大周天子强迫攻汉”的说法,更是扯淡,周朝现在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见潘崇彻不语,薛宗岳忍不住了,说道:“潘都统,两国和睦……”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薛监军,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容本帅再想想。”

这个回答,薛宗岳很不满意,可转念一想,潘崇彻不掺和进来,也是好事,自己直接向龚澄枢汇报不就行了。

林仁肇判断的不错,龙南场有了动作之后,刘鋹方面立即派出了援军,但出人意外的是,支援军队并非南汉“六军十二卫”中的,而是兴王府直接派出的府兵(番禺镇军),步卒两万、骑兵五千,由端王刘守节统领。

这个端王刘守节,就是刘鋹的长子。

潘崇彻知道后,并没有因为援兵增加而高兴,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刘守节到雄州支援的同时,更主要的是制衡自己。

与此同时,远在敬州的吴怀恩、杨廷义听说之后,实在忍不住爆粗口,你大爷的!雄州又没开战,平明增兵干鸡毛啊,给敬州分点兵力不行吗?!

吴怀恩派人送往齐昌府的求援信,也迟迟没有回应。

不是齐王刘崇兴没收到,是不敢发兵,南汉皇室的“塑料兄弟情”是个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自己救援未必有功,私自调兵却一定有罪!

然而,敬州市齐昌府的门户,正所谓“唇亡齿寒”,刘崇兴无奈之下,只能向循州刺史刘传求助,希望他能带兵支援敬州。

历史上,刘传就是镇压南汉农民起义军(张遇闲)的主力之一,也是较为生猛的将领,接到齐王消息之后,也大为震惊,立即发动循州及附近龙川、岭东等地的驻军,火速赶往敬州。

已经太晚了……

三月廿五,刘传赶到敬州郊区,放眼望去,旌旗招展。

历经两天一夜的合围、切割,整个敬州北部及梅江两岸,到处都是南唐军队。

期间,朱令赟、陈况、高审思轮番进攻敬州北门,以及西北城防薄弱地区,大量运用神机弩、流火箭,整个敬州的城墙上扎满了箭矢!

吴怀恩发动城中百姓,死命坚守,唐军伤亡也很大。

岭南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物资频发,生活环境艰苦,造就了当地人民风彪悍的性格。

登城的老百姓手里虽然没有刀剑,但有鱼叉!

这玩意儿换个长一点的木柄,跟长枪、铁槊没啥区别,杀伤力不可小觑。

陈况作为一线指挥,身先士卒,手里挥舞着佩刀,在距离城墙三十丈的地方,指挥冲车、云梯攻城,朱令赟也让人将自己的帅旗高高举起,不停地擂鼓助威。

最后,在冲车、云梯的配合下,敬州外城终于攻破。

南唐士兵(主要是龙南场的乡兵)杀红了眼,踏着同袍的尸体,一窝蜂地冲进城内,见人就砍。

等到朱令赟、高审思进入外城,情况已经有些失控了,俨然有了屠城之势。

四处奔逃的百姓,被堵截之后,挨个放血!

受伤倒地,还在喘气的南汉士兵,挨个补刀!

朱令赟不是不想管,是管不了,这会儿要是敢阻止杀戮,很难保证士兵们不哗变!

只能寄希望于谢彦了,只要能够快速攻破内城,战事结束,一切就能恢复平静。

谢彦进入梅江之后,选择狭窄、平缓的码头,由南岸开始搭建浮桥,然后让人运送“大杀器”。

林仁肇从金陵携带的辎重物资里面,包括一千多个土炸药包,由于岭南潮湿的关系,一开始攻城没有用上,直到第二天晾晒了一上午,下午在轒辒车的掩护下,南唐“工程兵”采取掘进的方式,在荆州城墙上凿开洞口,安置炸药。

“轰隆——轰隆——”

炸药包这种东西,在五代十国以冷兵器作战的场景中,就是降维打击。

三百个炸药包用完之后,下南门已经成了一片瓦砾了,冲进下南门,就是敬州的内城。

完了!

吴怀恩看着四处起火、喊杀震天的城池,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愤怒地回望西南,那里,正是兴王府的方向。

为什么不救敬州?!

只要五千,不,三千兵马,老子就能守住!

“吴将军,快走吧,循州刺史刘传大人血战西门,还有退路!”

走?不能让唐军占便宜!

“杨镇卫,派人烧了粮仓!”

杨廷义一怔,烧粮仓?这怎么行。

“不烧掉,难道留给唐军去吃!”

“可是,烧掉粮仓,城中百姓怎么办……”

“哼,敬州失守,他们已经不是我大汉百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