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大人,您确定要亲自去和她说吗?...”
旅馆的柜台边,贝德里奇斜靠在那,望着即将迈动脚步踏上台阶的安娜苏,他轻轻说道。
“啊,还有什么做的不妥当的地方吗?”她便止住脚步,回身疑惑地看向贝德里奇。
“不,只是...告知一个母亲自己孩子的死讯,多少有点让人难以说出口。”
“为什么?”说着,安娜苏已经将刚踏上一步的脚放下。
“人们都很难去说出会让他人难过的话吧。”
“可...她总会知道这件事的,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但,如果是我,总不想成为那个让他人难过的人,说出的话,像是罪孽一般。”贝德里奇轻轻摇头。
“那为什么你会知道她听到科罗布的死讯会感到难过呢?”
“这是必然的吧?自己亲生骨肉的去世,家人的离去。更何况,那老妇人是独自一人走了那么远的地方来找自己的儿子。她对儿子的爱,是难以言说的。”
“家人...爱...”安娜苏低头,思考着些什么。“就像...我告知菲莱亚特阁下莱特妮丝的死一样吗...”她低声念叨着。
“说出这样的事,总是让人难以开口的,就像是,自己的话语冲灭了他人心中本该存在的希望一样...”说着,贝德里奇起身,走到安娜苏的身边,与她相视。“若是大人您有所顾虑,待到审判庭的调查过后由审判官亲自来通知她也可。”
听罢贝德里奇的话,她转头看向楼梯之上,沿着走廊望向深处的房间,似有焦急的喘息从那侧传来。
而安娜苏摆正自己头上的冠冕,却提起裙摆,迈动脚步,踏上台阶。
“不,我该亲口告知她这件事。为她找回科罗布是冠冕交给我的责任,而如今我无法完成,必须向她说明情况。”
看着安娜苏轻步向上的身影,贝德里奇也匆匆跟上。
“您总说冠冕在交托给您责任,这是为何?”
“戴上这顶冠冕,就该承担如塞西利娅一样的责任。这是公主殿下告诉我的。”
“可,为科罗布挡下那颗子弹,那也是冠冕让您做的吗?”
贝德里奇的话忽地让安娜苏一怔,她忽地感到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什么一直在牵扯着她。
“我不知道为何...那时看到科罗布害怕的模样,双腿不自主地就迈开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冠冕交托给我的事情...”
“您是一位美丽善良的人士,但所拯救之人未必是。”
“善良...什么是善良...”
安娜苏提着裙角已然轻步走到将去的房间门口,透过那坚实的木门,她却似乎感受得到那侧沉重的脚步来回踱着的声音。
她立在门前,再一次摆正自己头顶的冠冕,伸手向门。
几声咚咚声后,门飞快地被打开。站在门口,佝偻着身子的妇人,正焦急地搓着双手,看向敲门两人的身后,不由得叹气,转而紧紧注视着安娜苏。
“女神大人,您终于回来了,快告诉我一些关于科罗布的消息吧,见不到他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妇人将安娜苏的双手紧紧抓住,语气十分激动。
“老妇人,我...”
忽地,看着老妇人眼中似有似无的湿润,以及脸上颤抖着的皱纹,安娜苏将要说出的话,却如同被什么堵住一般,紧紧塞在咽喉。
“女神大人?快啊,快告诉我些什么!”妇人的双手愈加用力握着。
“科罗布他...”
看着妇人的模样,之前坚定的想法,在这一刻变得飘忽。
她只得愣在那里,感受手中,眼前这位母亲的焦急与无奈。
“我们是来告知您,经过几日的调查已经发现了疑似科罗布的人出现在西城,我们将动身前往。如果真是他,我们一定会带他回来见您的。”忽地,贝德里奇却堪堪回答。
“真的吗?有消息就好,有消息就好!太感谢您两位了!”
眼前妇人脸上紧缩的皱纹忽地舒展而开,大挥着双手,竟露出笑容,向两人鞠躬谢礼。
而疑惑的安娜苏将头扭过,看向贝德里奇,他却向她微笑着。
“放心地交给女神大人吧,塞西利娅冠冕从不会让虔诚之人失望。您就早点休息吧。”贝德里奇将手放置胸前向老妇人行礼。
“嗯,拜托您了女神大人!”妇人深深鞠躬,即便身上的骨头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
片刻,妇人将手抽去,轻轻将房门关上。留下安娜苏不知所措地后退一步,看向贝德里奇。
“为什么,我一见到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贝德里奇看了看眼前的房门,牵起安娜苏的衣袖,将她带到楼梯口边上。
“正如我所说的,人们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忌讳成为那个带来噩耗的人,更何况,是您这般善良的人。”
“我...善良?...”安娜苏举起自己的双手观望。“可,您为何要说出与事实不符的话呢?”她又疑惑地转头看向贝德里奇。
“让希望暂存她的心中,让您有时间去准备如何告知她这一消息。这也就是,谎言有时候能够起到的作用。”
“谎言...并不可怕的谎言...”她脑海中浮现起方才老妇人脸上喜悦的神色。
“走吧,等到您知道如何和那老妇人说出这件事后再回来。妇人旅馆的续住和餐食的安排我会解决的。”
正说着,贝德里奇走下阶梯。
安娜苏回身看向紧闭的房门,她捂着胸口喘气,接而跟随着贝德里奇走至旅馆大门。
贝德里奇将大门缓缓推开,而迎着散进来的阳光下,忽地映入眼帘之中与他们相视站立着的,竟是熟悉的身影。
“安娜苏,贝德里奇,你们果然在这里。”
柳娜轻微一笑,跟随在她背后的博罗特鲁也一并上前,笑着脱帽向两人问好。
...
“街道上居然有那么多的巡逻士兵...”
阿尔贝特压低了报童帽的帽檐,牵着克莱拉的手,绕过一个巷口的拐角,看向大街之上,正有几位手持枪械的士兵走过。
“要走过这条街,必须把他们支开。”
克莱拉望着来回巡逻的士兵,将身上的学院服整理端正,将宽檐帽戴上。
待到阿尔贝特也将身上的挎包摆正,两人相视点头,便牵着手走出了拐角,小跑着向巡逻的士兵走去。
“军官先生!军官先生!”阿尔贝特挥着双手,试图引起走在队伍前方的军官的注意。
看着小跑而来的两人,军官示意队伍止住脚步。
“军官先生!可算找到能够帮助我们的人了!”阿尔贝特激动地停在军官面前,大喘着气。
“你们有什么事吗?”军官收起手中的枪械,定眼打量着面前的两位青年。
“军官先生,是这样的,我在早晨卖报的时候碰巧遇到了这位女孩,说是本来是跟着学院队伍来到中央城研学的,但一不小心被花店中的鲜花吸引了目光,就跟队伍走散了。我看她哭的梨花带雨也不好意思放任不管,但我也只是一个小小报童,也很难凭一己之力找到这位女孩研学的队伍。只好来向军官先生您求助了。”阿尔贝特侃侃说出一大串话,虽然他尽力保持镇定,但心跳还是不由得加速。
“是这样么。姑娘,你所在的学院叫什么名字?”军官弓腰向克莱拉问道。
“克诺意林建筑学院,我们是从霍顿尼兹来的...”克莱拉故意将声音压得尖锐且柔弱,伪造楚楚可怜的模样。
“克诺意林...或许警卫所中会有所报备,请跟我来吧。”军官托腮思考片刻过后站直身子,向两人说道。“你们,继续巡逻任务!”接而,他又转身,铿锵有力地向身后的士兵们喊道。
“是!”士兵们同样有力地回应。
“谢谢您军官先生。”阿尔贝特两人一同鞠躬。
接而,军官便走至两人身前,带着两人,一同走向了阿尔贝特来时的那个巷口拐角。
“说来,我在这条街道巡逻也有些时日了,怎似乎没见过你这个报童?”军官一边走着,一边不停回头打量着阿尔贝特。
“因为...我是报社从别处调来的嘛。”阿尔贝特挠头憨笑着。
“看你身上的衣服不算陈旧,家里阶级应该不低,怎么会想到出来做报童?”
阿尔贝特一怔,他看向自己领口端正的缝线与平整的衣角,竟忽地发觉自己的模样与平常所见的报童又大相径庭一般。
“这个...”他握着克莱拉的手不由得缩紧。
“哈哈,怕是家里大人交给的体验生活的任务吧!想起来,我如你们这般年纪的时候也被父亲安排过去做教会的煤炉工,那老家伙,生怕我以后出去养不活自己。”那军官忽地一拍手笑着。
“哈哈,是啊,母亲也是说着让我出来多多锻炼胆量和与人打交道的能力,才当了报童的。”阿尔贝特舒气,笑着接过他的话。
“那你可得多多学习了,像你现在这般腼腆的模样回去必定会挨批!”说着,军官将手伸入自己的衣服内侧,从中取出一个小包。“给我三份今天的伊斯莱报吧,也帮你冲冲业绩。”他从中取出三枚硬币,放置在手心,递到阿尔贝特面前。
走入拐角之中,三人的脚步忽地止住。阿尔贝特看着眼前军官微笑的模样,他惊慌地摸了摸自己的挎包,他探头看去,唯有他知道,里面空空如也。
但,军官不断晃着的手,却像催促,他只得将双手伸向挎包内侧,胡乱地翻找着些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嗯?不就三份报纸而已吗,怎找的那么久?”军官疑惑,握起手中的硬币,竟款款向阿尔贝特靠近。
随着他身体不断的逼近,阿尔贝特感到浑身燥热,他小喘着气,目光飘忽在四周狭窄靠近的墙顶,不敢移动身子,如僵住一般。而克莱拉不由得将身子搭在阿尔贝特身上,手颤抖着抓住他的肩膀。
“怎么办,要被发现了...”克莱拉在他耳边小声说着。
阿尔贝特不为所动,他仍旧僵在那里,视线扫向墙顶。
片刻之后,军官已经接近,他探身看向阿尔贝特的挎包。
忽地,叮叮当当,从四周的墙面之上,款款落下几枚球形的物件,滚落在三人面前。
不等三人反应过来,那球形的物件忽地散开,冒出五颜六色的气体而来。
“什么!?”军官一惊,向后退上一步,取下身后的枪械,举起瞄向墙顶。
但阿尔贝特和克莱拉却忽地趴在地面,双手捂住口鼻。
片刻之后,军官的身躯开始晃悠,随着那气体不断向上飘散而去,军官手中的枪械掉落在地,跟随着倒在地面的,是他缓缓闭眼瘫软的身躯。
那军官就这样,忽地如熟睡过去一般,躺在地上。
等到气体全然消散在空中,阿尔贝特与克莱拉才缓缓站起,他们走到军官身边,轻触他的面颊,得知他已失去意识,方才深舒一口气。
随后,两侧的墙上跳下一伙人来,他们走到军官身边,摘下他胸前的方形胸牌。
“吓死我了,还好你们出手及时,否则估计要被抓走了!”阿尔贝特拍着胸口说着,似乎仍旧心有余悸。“不过,这种魔导具真的不会伤人吗?”他看着军官不省人事的模样。
“放心,这种魔导具只会让人沉睡过去几个小时,对人体完全是无害的。”那伙人中,拿着胸牌的其中一位走到阿尔贝特面前向他说道。
“那就好。”阿尔贝特接过他手中的胸牌。“这东西,真的用吗?”他观望着那胸牌,其上镀银镶刻着一串名字与一串编号。
“嗯。这不仅是这些军官的身份标识,也是一种用于巡逻军队之间通讯的魔导具。有了它就能支开那些巡逻士兵了。”那人点头。
“那,该怎么用呢?”
说着,他伸手触碰其上镌刻的条纹,忽地,几缕光游荡在条纹之上。
“中央城街6号,轮班指示。”
那胸牌上,忽地传出清晰的声音来。
阿尔贝特与靠近而来的克莱拉不由得一惊。
“就是这样,想说什么,也便对着那胸牌说便可了。”那人指着说道。
“真神奇...”阿尔贝特再次轻触,胸牌上的光便散去。“那,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个东西的呢?”
“哼,在几年之前,诺布勒老大也在城中当过军官呢。这东西,还有那些魔导具的使用方法,就是他教会我们的。”
听罢那人些许骄傲的言语,阿尔贝特不由得有些许惊讶。他又看向地面上昏睡的军官,心中浮现出的诺布勒的模样,两人的身影难以在他脑中重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