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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轻舟的双眼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翻了翻,半丝鄙夷一闪而过。

果然,老话说的没错,姜还是老的辣。

任何一个老谋深算的老东西,都是演员。

眼前的魏国公就是鲜明的代表。

顺着自己扔出的绳子,他就往上爬啊。

口口声声赎罪,问的还不是怎么能活,切——虚伪。

不过,你演,我也演,我不仅演,还要骑在你脸上装,秀你一脸---

\"魏公万万不可,这礼许某可受不起。\"

“先生受得起,请先生替我解忧,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许请舟叹息一声,眼中满是悲悯,“碍——罢了罢了,魏公坐下说吧。”

见许轻舟松了口,苍月曹也不矫情,当即鞠躬道谢:

“多谢先生。”

随后便又坐了下来,诚恳的看着许轻舟。

许轻舟也直奔主题,道:“我念魏公有悔改之意,便给魏公指一条路吧,至于魏公愿不愿意走,就由魏公自行决断。”

“还请先生示下。”苍月曹做出一副洗耳恭听之态。

许轻舟目光一凝,吐出四字。

“功成身退。”

苍月曹面带疑虑,小声重复道:

“功成身退?”

许轻舟自是点头,将自己的理娓娓道来。

“没错,魏公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何不就此辞官归隐,了却这身前身后名呢。”

“一切因权而起,自当应权而止,魏公一日不辞官,皇权一日不安,陛下一日睡不着,魏公永无宁日。”

“魏公若是辞了官,归隐山林,想来当今圣上也不会在为难魏公了,如此,不仅可以保住性命,也能落下个好名声。”

说完话音一顿,审视的目光洒在魏国公身上,问道:

“魏国觉得呢?”

魏国公额头出现川字纹,陷入沉默。

对于许轻舟这样的说辞,他好像丝毫不惊讶。

其实,在他选择来见许轻舟的时候,他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他可没蠢到,真的以为自己能让许轻舟背叛皇上,站到自己身后。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而且,不可否认,正如许轻舟所说,自己已经输了。

即便是负隅顽抗,结局依旧无法更改。

到时候,注定了会被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潦草收场。

不仅要死,还要背上骂名,后世史书,更不知道会如何写下自己。

但是,若是自己辞掉这一身官职,名声是一定可以保住的。

纵然是那皇帝还是会杀自己,但是杀一个寻常的老头,和杀一个六卿之首的魏国公,无论是方式方法,那是天差地别的。

前者杀了就杀了,激不起半片波澜。

后者总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不是。

一个在天下人那里看得过去的理由。

这样的理由无非一个“罪”字。

今日他来见忘忧先生,一半为此。

他还不想死。

至少现在还不想,他还舍不得离开这世道,心中夙愿亦未了。

忘忧先生是皇帝将来变法的仰仗,他相信,只要忘忧先生能替他说句话,他就能保命,就能看着这片天下。

看未来的苍月,是好是坏,看他是错是对。

他放低姿态,沉沉道:

“狡兔死走狗烹,先生真的觉得,若是卸了这一身官职,圣上就能放过老夫吗?”

“非倒是老夫怕死,只是正如先生所说,老夫有罪,所以老夫想赎罪,就要活着。”

说着竟是眼泛红潮,语气沧桑,更加低。

目光更是有意无意的看向了那身侧,桌案上厚厚的草稿。

不甘心道:

“老夫想在有生之年看着苍月,也看看先生那书中的世界,如此,老夫便是死,也无憾了。”

许轻舟怔了怔,苍月曹的话,一半真一半假,真真又假假。

他不想死,是真的,但是,他想看看自己书中的世界,没想到也是真的。

这难免让他有些意外。

许轻舟没有去否认魏国公的话,自古权臣,佞臣,非死皇不可安。

他想活,也没错,毕竟只要是个正常人,没人不想活。

魏国公有罪,可是这罪却始终也轮不到他许轻舟来审判。

并且,皇城之行,是为那小皇帝解忧。

非是来这里打击那贪官污吏的,更不是来这里惩恶扬善的。

善恶难辩,行善当然无过,除恶却未必就真能无过.....

从利益和收益的角度出发,他觉得,让魏国公活着,好过杀了。

而且这样的聪明人,很难保证没有后手。

若真的逼急了,谁知道会不会惹来大麻烦。

他倒不是怕魏国公的鱼死网破,只是怕麻烦罢了。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

“魏公啊,平心而论,你若是真愿悔改,那便最后帮圣上一次吧,这样你才有活的可能。”

“至于如何做,许某说,国公听听——”

“其一,圣上是女儿身这件事,魏公要烂在肚子里,莫要跟任何人提及,至少在近几年内,都不可提及。”

“其二,魏公不仅要辞官,魏公还要辞事,魏,平二城封地,魏公也当让出来,交还于圣上,了然一生离去。”

“其三,魏公可以不死,总得需要有一个人的血来祭旗,秦,韩,楚,周,赵,魏公挑一个。”

“至于怎么做,魏公是聪明人,应该无需许某教了吧。”

“若是魏公真能做到其上三点,我自可保魏公一命。”

“魏公选吧。”

“是要留名保命,还是贪权逐利。”

许轻舟给了他答案,也给了承诺,让他去选一个。

三个条件,做到了便可活,做不到,还是得死。

但是魏国公很清楚,这三件事若是自己都做了。

他不仅会一无所有,还会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这是要他挥刀,将自己的后路全部斩绝。

即便是将来,他心生异念,却也没了本钱。

没了权,没了城,还失了信,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而这样的一个苍月曹,还是苍月曹吗?

杀与不杀,已然不再重要了。

他叹息一声,不禁在心中感慨,忘忧先生真是好手段。

之前未见,总抱着质疑的态度去揣测,如今对坐,他才真正的了解了这先生。

心思缜密乃其一,目光长远乃其二,掌控全局乃其三。

人在屋中,满盘棋局在眼中,落子无痕,却招招致命。

算无遗策,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可能性。

这种压迫感,让他几度窒息。

可是他能如何,想活,只剩这一条路,他怕死,更怕死后自己做的那些事,那些罪行被纰漏于世间。

他爱权,可是他更爱这人世间的虚名。

不求青史留名,但也不可遗臭万年啊。

所以他只能选择前者。

他依旧没得选。

他取过桌上那早已凉透了的茶,一饮而尽,随后放下,胸口起伏数次,平静的说道:

“先生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许轻舟微微点头,面带浅笑。

“那我便静候魏公佳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