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安觉得自己的心情很糟糕。
从来了虫族之后一直都是阴天,间或夹杂着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贝原七是一把伞,无法让风雨停歇,却能短暂遮挡出一片清爽的落脚点,让他得以片刻的停歇。
何落带来了蔓延天地的浓雾,止住了雨雪雷鸣,散了狂风,却在平静之中,带来了终日的潮湿。
何落对这段只用了短短月余便从萌芽长成参天大树的感情的坚定和执拗,时常让池安在甜腻似蜜糖般的爱意里,感觉到深重的自责。
既然留不下,既然要回家,既然无法两全。
又为什么要招惹,为什么明知不可为却放不下。
自此之后,爱意裹挟着悔恨,伴着焦躁不安,让池安成了汹涌波涛中的一叶扁舟,进退两难。
池安时常在何落的爱意中宽慰自己,爱情需要责任,却也不该与责任画等号,在虫族,这段感情对于何落来说,已经称得上是救赎。
可偶尔,特别是看见闪亮着的强大到无所畏惧的何落时,池安又会陷入深深的愧疚。
何落总是很沉默,又很坦然,他的眼神那样依恋,却从未问过一句“能不能留下”,这样的欲言又止,让池安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一个纵火燎原,烧了满山苍翠,却又自我欺骗这里终会开出遍野烂漫的混蛋。
一个拐卖雌虫的不负责任的负心汉。
一个给予希望却吸取血肉,致使何落过早消亡的罪人。
他在无数个紧密拥抱着的夜晚,垂眸看着怀中何落颤动着的眼睫,一遍遍在心中唾弃自己的犹豫不决,可他到底做不到何落那样干脆。
可今日看了江植的痛苦模样。
池安骤然惊醒。
他终于明白了,内心摇摆不定的原因。
是脱离爱的心疼,纯粹的心疼,不掺杂情.欲,不设想未来,只看当下,他心疼何落。
何落确实表现的很会争取,目标定了一个又一个,可实际上,他拥有的太少了。如果不是为了所谓的计划,他痛了不会叫喊,渴了饿了不会索要,想要什么,获取的方式都很自伤。
就像那句“能不能留下”一样,何落说不出口,也永远不会说出口,他最直白的表述,只是求池安走的慢一点,晚一些。
就是这样的何落,不哭闹不索取的何落,让池安心疼,心疼给的太少,心疼爱的不够,心疼时间为什么不能慢一些,再慢一些,走的再晚一些,再晚一些,再晚一些。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池安抬头看去,门开了条缝儿,何落露出来半张脸,又挤进来一只手,手里是装着药剂的袋子。
“可以进吗?”何落说着,又抬手叩门,“雄主。”
“可以。”池安扯了扯嘴角,连自己都知道一定笑的很难看。
何落侧身挤进来,掏出药剂打开,又贴上来额头抵着池安的额头,“没有发热。”
“雄主,谁欺负你了吗?”
池安仰头咕咚咕咚把药喝了,嘴边立刻被递上水,他又就着何落的手喝了两口水压住药味,才道:“在想你。”
旅行的这四个多月,形影不离,确实是第一次分别超过一个钟。
何落把他上下打量一通,确定没有受伤不是说谎,抬手就要解扣子。
“别。”池安抬手轻捏他鼻头,制止了他的冲动,“江植精神力暴动恶化了。”
“你可能不知道,我在来虫族之前,是没有精神力的。我不确定回到家乡之后,还能不能为你提供安抚,你……”
“你总是想抛下我。”何落罕见的,直接出口打断了他,“雄主,我说过,这很简单,你只要向前走。”
“我不是想要抛下你。”池安拔高音量,压下了他的话,用更严肃的语调回应,“我是在为你考虑,我心疼你,我不想独自向前走,我牵着你走,我们一起走,虽然那很难,但付出努力勇于尝试未免不会有好的结果。”
“你总说简单,让我走,说的就好像,我一点也不关心你的结局一样。”
“我死了,你也跟着送死,我回家了,你就来找我,你说的很简单,是,这样听着很简单!那我呢?在你的想法中,我就只会被动接受你的付出?我就愿意你为我送死?”
何落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
池安也惊觉话说重了,连忙跟着起身去抱他。
“雄主。”何落呆呆站着任由他抱。
“不是想凶你。”池安埋头在他颈窝,“我情绪不好,不是在怪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不想我有负担。我……我对很多事情无能为力,我是觉得我自己……我……”
“雄主。”何落咬他的耳朵,用尖牙抵着慢慢磨,“你很爱我。”
池安心底里翻涌的情绪被这轻飘飘四个字砸的落了地。
好端端的,是怎么蹦出来这一句?还聊不聊了?
“你很爱我。”何落又重复了一遍,“很爱我。”
“是。”何落的重复就是在寻求肯定,池安只得先放下满脑袋的疑惑,这四个字对于他来说很拗口,但他一字一顿说的很重,“我很爱你。”
“以前不确定。”何落说着勾起嘴角开始笑,他很少笑,笑起来本来盛满星光的银色眼眸就更亮了,“现在我知道了。”
“那我们一起走。”
这是什么跟什么。
池安被按在了墙上。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胡辣汤喝多了,进脑了,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犯迷糊。
直到下午,浑身酸疼的从睡袋里冒出头,池安扫了一眼墙角趴在桌上埋头摆弄光脑的何落,才恍惚明白。
何落这句话的完整版。
以前不确定你是不是很爱我,所以简单的为你好就足够。现在知道你很爱我,那我们一起走吧。
是这个意思吗?
“陪你旅行了几个月,形影不离的,你都不确定我的感情。”池安实在想不通,扒拉着睡袋问他,“怎么跟你吵吵两句,你倒是知道我爱你了。”
何落这会子约莫是真高兴,嘴角就没下去过,快步过来在池安面前蹲下,先碰了碰脑袋,又咬了咬耳朵,才道:“雄主很好,太好太好。”
“不好的时候,才真实。”
“雌父死前说过,暴怒时还关心你的,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