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池安不得不承认。
何落是一个目标明确,且总是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狠角色。
且不提“灭门”“复仇”那些事。
单拿何落接近池安的一步步来看,血肉模糊的示弱,兽用项圈博得信任,坦白,乘胜追击,肢体接触,醉酒,借酒劲儿宣誓主权,试探底线,并完美融入池安的生活。
步骤紧凑,无一失手。
一套丝滑的连招,既利用了美色,又动用了脑子,还几次使用了伍竞那个便宜上司来给他证明身份。
对于这些,池安始终心知肚明,也愿意承担或许以后某天“栽倒”的风险。
在无法预知的结局到来之前,池安也曾不经意的在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认为何落攻略自己的路子走的这么顺,唯一掉链子的,约莫就是这个“睡”。
可今天,池安坐在窗口,盯着暗沉的星河发愣。
才知道自己真是输了个彻彻底底。
是的,他是把何落“睡”这个目标的达成时间向后拖延了几天。
可在这短短几天里,何落用平淡的没有高低起伏的陪伴,给他营造了“家”的氛围,让他难得的在这充斥着危险与孤独的世界感受到“生活可以继续”的可能性。
然后,顺理成章的,何落在完成了延期数天的目标后。
连一口气儿都不让池安缓。
就把横亘在这段感情里,最严重,最无解,最应该懂事的装作不知道的问题给抛了出来——离别。
池安说过,不止一次的说,他总是要回家的。
何落便默许放他回家,默许这段感情在终将离别的结局里萌芽生长。
然后在“安抚”过后,在汗水泪水呼吸拥抱混杂着的夜晚之后,在彻底有了不会被抛弃的底气之后,撕开“懂事”的伪装,逼迫池安主动解决“离别”这个难题。
何落说,我爱你,我依赖你,我把感情和身体都奉献给你,我知道世界上只有一个你,我舍不得你,我留不住你,所以我留下些与你有关的回忆,我把一串脏了断了的珍珠捡起来,擦拭干净,预备着,在未来失去你时用来怀念你。
听,这话说的多动听多感人。
却刀刀往池安的心窝子里扎。
“云落。”池安彻底从昨夜的温情中脱离出来,脊背弯了下去,心头萦绕起浓烈的悲伤和无力。
“不要逼我这么紧。”
“而且,不用演戏,你大可以直接问我,问我什么时候回家,问我回家时会不会带上你。”
“你问我,我就已经会心疼。”
聪明人和聪明人谈感情,就是有这点儿不好。
看的太远,算的太多,求的太长久。
拿捏的太紧,嫌不够体谅,沉于算计的旋涡。
拿捏的太松,又嫌不够清醒,浮于浪漫的躯壳。
何落没有料想到,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毫无表演痕迹的演出,会被池安一眼看破,用如此直白的话表述出来。
更没有想到,他惴惴不安的事情,原来池安始终都知道。
“对不起。”
他走过去,挨着池安在坐下,攥住了池安的手,又自觉不够,挪动膝盖跪了个端端正正,“对不起。”
池安一扭头,被他这拜佛似的姿势惊的眼都睁大了,心底里那股子酸不酸苦不苦的情绪瞬间消散个干净,却还是别别扭扭的挣开手,“要什么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
“我们昨天晚上都……我们是什么很生疏的关系吗?你认为我不会认真解答你的问题,还是我会逃避 这段感情的病症?”
“我们曾经都受过伤害,可失望的底色是铺在这个残忍的社会上,我们并没有对彼此失望,不是吗?”
“我要的不是道歉,我希望伤害和试探,在彼此信任之后,一次也不要再发生。”
何落没吭声,不晓得是没听懂还是怎么,俩手一块儿去抓池安的袖子。
他总是这副样子。
可偏偏他越是这副样子,池安便越幻视某种大型犬类。
小狗能犯什么错,小狗穿一件新衣服吃一顿饱饭买一条新项链,就会开心的直摇尾巴。
池安叹了口气,主动把手塞回了何落怀里,再开口时底气却不是很足,“对于回家这件事,你先说说你的诉求。”
“我陪你走。”何落这回张嘴了,嗓门还不小,语速也很快,“陪你回家。”
“但你晚些走。”
“晚的多些。”
晚多些,让现在的生活更长些。
因为不确定黑洞后面是生还是死,是家乡还是另一个异世。不确定哪怕真的找到了回家路,池安能进的地方,何落能不能进。不确定哪怕真的一起回到了家乡,家乡那么大那么宽广,还能不能相遇。
“好。”池安用另一只手捏他的鼻头,“都听你的。”
窗外恰好闪过一颗蓝色的星球。
池安把何落的脑袋搂进怀里,像昨晚那样,用拇指和食指轻捏着他的脖颈安抚,心下一片狂风,卷的满心萧瑟的落叶腾空而起,翻涌出无边际的金黄色的海浪。
果真是栽了,栽了个彻彻底底。
他感受着怀里的温热,短短数天,不知第几次在心里重复。
真是栽了。
作为一个丧父丧母,醉心学业事业,满心满脑只想着积累底气,年过二十八却迟迟连初恋都没有经历过的,被判定为缺根筋亦或是和办公桌私定了终身的求稳求顺求活路的人。
却在漂泊异世,无事业无学业命不由己身陷囹圄,最不稳定最不顺利看不清前路的情况下,义无反顾的答应了一个满肚子小九九的雌虫的追求。
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证明了许多许多。
池安揪着何落的耳朵,阻止他试图吸……的行为,“我发现一件事。”
何落吧唧了一下嘴,不死心还想探头过去,另一只耳朵也被揪住了,只好不走心的问,“什么?”
“你适合做演员,演技和颜值都在线。”池安嘴上打趣。
心里却默默吐槽。
原来人心真是偏的。
有些人精致漂亮,兜里揣着金山银山,脸上挂着优雅知礼,却连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没有必要。
可有些人,特指某条像狗的虫,来时像个脏兮兮的破布娃娃,洗干净后发现是个满肚子阴谋诡计还演技值拉满的坏家伙,却偏偏就是挪不开眼。
“你是不是小时候奶嘴没戒干净。”伤感着的池安,实在是被总往怀里扎,意图不轨的何落给钻乐呵了,“渴了就去喝水,我没有那个功能。”